明溪走进去, 见到的是一个穿马甲褂清癯的老头，盘膝坐着，正在专注地吹着眼前的那杯清茶, 长得就像日本漫画里面那种练龟派气功的。</p>
听见脚步声, 他抬起头来扫视了明溪一眼。</p>
那眼神, 相当高深莫测。</p>
“赵明溪？过来坐。”</p>
声音也透着一股老年人的威严。</p>
明溪赶紧让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走过来坐下, 小心翼翼地和他套近乎：“爷爷，您好。”</p>
“谁是你爷爷？”老爷子瞟了她一眼，嗤笑一声。</p>
脸上的皱纹沟沟壑壑都写满了不满。</p>
明溪：“……”</p>
说实话，真的好吓人。</p>
明溪来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顿时全面崩坍。</p>
这老头虽然穿着随意, 但是身上有种上位者的气息, 无形之中就给人非常大的压迫感, 被他盯着, 肩膀上就像是压着千斤重的鼎一样。明溪一个小姑娘在他面前实在是嫩了点。</p>
明溪低下头去，心想，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要甩钱了。</p>
她要怎么应对, 是哭着宁死不从，还是先拿了钱, 回头再和傅阳曦说。</p>
然后就听老爷子道：“要嫁进来了才能叫爷爷，现在按照礼节只能叫傅爷爷。你和傅阳曦一样就是不懂礼节！”</p>
“……”</p>
明溪：？？？等等？嫁进来？</p>
——谁嫁？</p>
嫁给谁？</p>
这进展是不是太特么快了？</p>
老爷子又道：“之前没见过, 但是老爷子我一直对你很好奇，你们从桐城回来的时候, 傅阳曦就爬到假山上去说就是喜欢你，我要是敢动你，他立马跳楼。”</p>
明溪听着忍不住勾起唇角,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傅阳曦就……</p>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老爷子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当时就觉得他脑子有坑，居然还单相思，简直不配做我傅家的人！气死我了！幸好最后把你这小姑娘拿下了，不然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嘿，想我当年可不输给他，我追起人来那也是全城为我倾倒——”</p>
说着老爷子望着窗边，就开始回顾起了自己当年的风采，眉宇之间颇有几分得意。</p>
明溪：“…………”</p>
等等，姓傅的人脑回路是不是都有点问题？</p>
钱呢，不甩钱吗？</p>
她幻想中的九千万直接就泡汤了？</p>
半小时后。</p>
明溪还在木着脸听老爷子唠嗑，一心只盼望傅阳曦早点来解救她。</p>
好不容易老爷子有点口渴，让人换茶，趁着他喘气的功夫，明溪赶紧道：“我以为您来，是来赶我离开傅阳曦身边的。”</p>
老爷子喝了口茶，嫌太烫，嘶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偶像剧看太多了吧，傅氏是做生意的，又不是黑手党，还以为我要给你几百万离开我孙子呐？几百万很难赚的好不好？凭什么便宜你个小丫头了啊？”</p>
明溪：“……”</p>
她想多了，她还以为至少有九千万，原来老爷子几百万都没打算出。</p>
不愧是精打细算的生意人。</p>
在下佩服。</p>
老爷子的算盘敲得叮当响：“我要是逼你和傅阳曦分手，那小子肯定又要造作，还不知道会损失我几百万，我还得给你几百万，那四舍五入就是亏了一个孙媳妇加一千多万。完全是赔本生意！而且，除了你，他整天脑子有坑一样，谁肯要他呢？”</p>
明溪：“……”</p>
“但是呢，你要是嫁进来，凭借你的脑子，应该可以为傅氏创造更多财富。那可就是我赚！”老爷子继续沉吟道：“我看过你的成绩，一开始的确是很差劲，可你现在既然考到了全省第三十五，那么就说明你脑子还算好使，至少比傅阳曦那小子好使——这样，你要是决赛之后能拿到全国赛的金牌，我直接送你出国读书怎么样？学费生活费一切费用全都由我老爷子掏了！”</p>
明溪：“……出国？”</p>
完了，重点来了，难道是要把她发配到哪个边疆国家？</p>
“对啊，你和傅阳曦一起去，在国内读大学也可以，我看你们最好是国内读两年，国外读两年。”</p>
明溪：“……”</p>
您想得可真够长远的啊！</p>
老爷子打完算盘，又盯着明溪的脸仔细地看。</p>
明溪被他盯得发毛：“又怎，怎么了？”</p>
老爷子道：“你刚才进来时穿鞋一米七，这个身高的女孩子足够了。你的五官长得也不错，基因尚可——你没整过容吧？”</p>
明溪：“…………”</p>
明溪感觉自己不是来见长辈的，而是砧板上的鱼肉，正在被傅老爷子那双宛如X光一样的生意人的眼睛全方位评估。</p>
明溪忍不住问：“傅家就不需要联姻之类的吗？”</p>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p>
到了这个时候就该出现一个未婚妻白莲花调剂一下剧情了。</p>
老爷子嗤笑一声，道：“你觉得傅氏今天这个位置，还需要联姻吗？”</p>
老爷子仿佛觉得明溪瞧不起他们傅氏偌大的基业，又开始给明溪科普傅氏总共有哪些产业，资产花几十辈子都花不完。</p>
明溪现在有点怀疑老爷子是平时没人聊天，逮着自己就使劲儿吹。</p>
“联姻倒也不是不可，但是我那孙子听你表白一下就摔断腿，要是和你分手，肯定要跳楼，他一跳楼股价就会崩盘，我让人计算了一下财产损失，评估起来还是不联姻的好。你能带来的价值其实也不比联姻少多少。”</p>
明溪：“…………”</p>
确定完毕，真的脑子有洞。</p>
明溪被老爷子拉着足足谈了两小时的话。</p>
日料已经吃完了，茶也喝了三四壶。</p>
眼看着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明溪整个人都要虚脱。</p>
但她不能当着老爷子的面表现出来，她变坐姿为跪姿，悄悄地用拳头捶自己的小腿，想让自己放松点。</p>
傅阳曦顶着寒风脸色铁青地冲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p>
老爷子在那里咄咄逼人，不知道又在叨逼叨什么。</p>
而小口罩面色惨白地跪在他面前。</p>
听特助说小口罩已经进去两小时了。</p>
老爷子逼着她跪了两小时？？</p>
草！</p>
这和容嬷嬷扎针有什么区别？！</p>
傅阳曦脸色一变，面如寒霜，立刻就冲过来把赵明溪抱了下去：“怎么样，有没有事？”</p>
老爷子：？</p>
明溪：？</p>
傅阳曦让赵明溪站稳，摸了下她的脸，确认她身上没有针孔之后，一把把她拉到他身后护住。他扭头瞪向老爷子，愤怒道：“您有本事冲我来，背后玩阴招算什么？我有没有说过您要是敢动她，我就——”</p>
“你就从楼上跳下去？”明溪在他身后莞尔。</p>
“你怎么知道？小口罩，你别怕。”傅阳曦继续与老爷子对峙，咬牙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万望您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赵明溪面前。”</p>
老爷子气得高血压直线往上飙，“啪”地一下拍桌子站起来：“威胁我？啊？你看看我受不受你威胁？小兔崽子我今天非揍死你不可！！”</p>
说着老爷子就到处找揍人的家伙。</p>
明溪惊呆了，这还真打啊？</p>
她赶紧拦住，对傅阳曦道：“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p>
傅阳曦愤怒到眼眶通红：“他让你跪了两小时你还什么事也没有？你跟我走。”</p>
说着傅阳曦拉着明溪转身就走。</p>
场面一片混乱。</p>
老爷子在后面摔杯子。</p>
明溪晕头转向，被傅阳曦拉出日料店，还不忘解释一句：“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爷爷什么也没对我干，我就是坐得腿酸，跪起来休息会儿。不然你看见监控？”</p>
傅阳曦不大相信：“我爷爷是什么人我清楚，对我非打即骂的，怎么会不欺负你？他不是为了把你从我身边赶走，他找你干什么？”</p>
明溪神色古怪道：“他问我整容没，好像是在推算我们后代的基因。”</p>
傅阳曦：“…………”</p>
好说歹说，傅阳曦总算是相信老爷子没对明溪干出什么事情来。他在明溪的劝告之下，沉着脸回去对老爷子道歉，但是老爷子早就气冷抖，坐车上高速回去了。</p>
明溪现在算是见到了，傅阳曦的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p>
……这就完全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出来的人。</p>
两人从日料店出来，走在街边。</p>
明溪问：“你刚才说老爷子对你非打即骂，为什么？”</p>
傅阳曦才察觉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神情不大自然，道：“没什么，就是作为男孩子嘛，皮了点，难免会被爷爷收拾。”</p>
他对老爷子的心理很复杂。</p>
老爷子说对他好吧，但是有时候看他的眼神又真的咬牙切齿的，见他做错了事，会把他往死里揍。</p>
但是说厌恶他吧，好像又不至于，十三岁那年，老爷子一开始是想将他送出国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保护他，这样的话，便完全不用面对接下来的烂摊子了。</p>
而且他也能确定，老爷子从未考虑过傅至意，从来都确定继承人会是他。</p>
他之所以只跟小口罩提起过老爷子，是因为十三岁之后，他待在老爷子身边长大，也就只对老爷子最熟悉。</p>
明溪又问：“你的腿完全好了？”</p>
“是，完全好了，好得是不是很快？”傅阳曦张开手臂，将明溪抱着举起来走了两步。</p>
路人纷纷看来，明溪简直脸颊发烫，捶了他一下。</p>
他才将明溪放下，得意道：“这叫什么，英雄的勋章，孔武有力。”</p>
明溪：“……这个词真的和你不搭谢谢。”</p>
长着一张美少年的脸，成天想的净是行军打仗的糙汉子的事。</p>
这就是男孩子吗？</p>
许久没见，两人都克制不住思念的蔓延。</p>
但是小小分开了一段时间，都有点害羞。</p>
傅阳曦牵着明溪的手，带她去自己停放车子的地方，打开后备箱给她看自己给她带来的东西。</p>
“几件从家里带过来的衣服，羊毛袜和雪地靴也买了新的，这是两顶毛线帽，最近太冷了，你照顾好自己，不要把我家小口罩弄感冒了。”</p>
说着傅阳曦就把标签暴力一扯，随手将标签丢进后备箱，将毛线帽戴在了赵明溪的脑袋上。</p>
他两只手捧住她脑袋，往下扯了扯，将她玲珑有致的耳朵也包裹了进去。</p>
感觉挺合适。</p>
他翘起嘴角：“看来对你的头围预测准确。”</p>
明溪本来感觉心中一阵温暖，听到“头围”两个字就忍不住怒道：“你什么意思，嫌我脑袋大？”</p>
傅阳曦揉了揉赵明溪的头顶，“嗯哼”一声，得意道：“那确实不是很小。”</p>
明溪踹了他一脚。</p>
傅阳曦又从车子里翻出更多的东西：“还有暖宝贴，红糖——”</p>
后面的他说不下去，耳根已经“唰”地一下红了。</p>
明溪脸颊发烫：“傅阳曦，对着日历数着我的日子呢，你怎么知道我哪天来大姨妈？”</p>
傅阳曦怒道：“你以为我想知道啊，还不是你自己弄脏了床单，第二天早晨偷偷摸摸起来洗？！”</p>
害得傅阳曦当时面红耳赤了好久。</p>
他在来之前告诫了自己一百遍要酷，要冷，要帅，要拽，但是还是没控制住，恼羞成怒道：“我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的！”</p>
明溪快笑死：“本来以为你是校霸男友，怎么感觉现在一股爹味儿。不过我也记起来了，刚认识不久你就送我两床大棉被，还有内衣，一打开就掉在图书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变——”</p>
明溪话没说完，被傅阳曦的掌心轻轻捂住了嘴巴。</p>
时间忽然静止。</p>
傅阳曦猛地将她拉进怀里。</p>
他低着头，下巴搁在她脖颈上，紧紧抱住了她。</p>
他一只手按在她后脑勺上，像是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p>
声音在寒风中有点哑。</p>
“小口罩，我真的想你了。”</p>
傅阳曦羽绒服外套敞着，明溪的脸颊贴在他的黑色毛衣上，感受到毛衣的痒，同时也感受到他狂有力跳动的少年人的心脏。</p>
扑面而来的温暖。</p>
扑面而来的欢喜。</p>
正值黄昏，车水马龙。明溪的脸被埋在傅阳曦锁骨处，什么暮色也看不见，唯独看见他的血液顺着他的血管朝他的心脏流淌而去。</p>
“我也是。很，非常，特别。”</p>
“想你。”</p>
明溪闭上眼睛，回抱住了他。</p>
*</p>
把东西送回酒店后，两人也饿了。</p>
明溪不喜欢吃日料，再加上老爷子存在感太强，给她太大的压力，于是她在日料店根本没吃什么。</p>
刚好傅阳曦一路开车过来也什么都没吃。</p>
两人便上大众点评搜索了下，找了家面馆坐下。</p>
刚坐下来一个小男孩就来强迫两人让位，缠着明溪的腿不放开。</p>
傅阳曦拳头的硬，不分老幼/男女。</p>
他顿时脸色就拉了下来，漆黑眉梢警告性地挑起：“干嘛呢，小屁孩，旁边那么多位置，非得来抢我们的？”</p>
“你们靠窗！”小孩嚷嚷道：“我要坐靠窗的位置！”</p>
傅阳曦冷漠脸，继续校霸脸涮筷子：“然并卵，是我们先来的。”</p>
旁边走来一中年胖子，怒道：“你这高中生怎么回事，我家有小孩，让着小孩一点不行？”</p>
“就你家有小孩儿？”傅阳曦冷哼一声，站起来，朝对面的赵明溪一扬下巴：“介绍一下，这我家小孩儿。”</p>
明溪：“……”</p>
中年男人：“……”</p>
这特么可真够不要脸的。</p>
中年男人见傅阳曦腿长个也高，站起来鹤立鸡群，一看就能打，气场便弱了几分，嘀咕了几句：“走，去别的座位。”</p>
小男孩哇地一声哭出来，被中年男人拎着走了。</p>
傅阳曦继续涮筷子，明溪忽然想到什么，她和傅阳曦还没有合照呢，于是她转过身，趁着傅阳曦不注意，道：“抬头。”</p>
傅阳曦茫然一抬头。</p>
明溪举起手机，捕捉到瞬间，将两人同框拍了进去。</p>
本来她还以为傅阳曦会介意随随便便被拍照。</p>
谁知傅阳曦耳根却克制不住的红，甚至有几分洋洋得意：“不要偷拍，我允许你光明正大地拍。”</p>
明溪：“……”我本来就是光明正大地拍好吗？！</p>
拒绝臭屁脑补。</p>
明溪前几天在集训当中看到了一个名字：傅至意。</p>
要不是这个名字突然冒出来，明溪都快把这个可蹭气运排行榜上第三给搞忘了。</p>
明溪问了集训老师，才知道傅至意是其他市的学校过来集训的竞赛选手。</p>
他前段时间从国外转学回来，好像是一开始打算转进A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却转进了别的学校。</p>
和傅阳曦说话的时候明溪提起这个人。</p>
傅阳曦立即就皱起眉。</p>
明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有什么豪门辛秘？便问他：“你和他不和？”</p>
“倒也不至于不和。”傅阳曦夹了一块牛肉放在明溪碗里，道：“事实上我们见面很少，我觉得他——讨厌又可怜，总之是一些家里面裹脚布一样的事情，小口罩，你不会想知道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