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渐珩带着方内侍赶到工部的时候,那群读书人的嗓子都沙哑了,但气势还在。工部官员被堵在官衙门口,连门都出不来。只有禁军在读书人外面围了一圈,防止他们暴乱,刀剑闪着寒光,却未见一滴血。方内侍看到这一幕就急了眼:“刁民,真是一群刁民!”商渐珩冷笑一声:“他们可不是刁民。”方内侍眼珠转动,低声对商渐珩道:“太子殿下,可要...”方内侍对商渐珩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只待商渐珩一声令下,便要血溅官衙。商渐珩冷冷看了方内侍一眼:“你是嫌我这个太子当得太久了吗?”方内侍连道不敢。商渐珩可以在江南肆无忌惮杀沈至青那帮人,却不能在皇城里杀读书人。江南那帮乌合之众,愚昧无知,死就死了,没人在意。但这群读书人在盛京,就是死一个,那都是轩然大波。圣上稳坐帝位,可以不在意这些读书人的口诛笔伐,商渐珩这个太子不能。重建皇宫本就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他要是再对读书人动手,只怕百姓的怒火都要集中在他身上了。方内侍又问道:“那可要放了他们?”商渐珩道:“放?放了他们,让他们转头去宫门前唱《硕鼠》吗?”方内侍一脸苦恼:“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这该如何是好?”商渐珩看着被禁军围在中间,一个个义愤填膺的读书人道:“找几个读书人混进去,看看是谁领的头,把带头之人的家眷控制起来。剩下的人,孤给他们一天时间,若是还要闹,就让官学通知他们,革除功名。”方内侍连忙拍起马屁来:“殿下英明!”商渐珩交代完,转身就走。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读书人这边的事还未彻底解决,便听下面人道:“万水大师入宫了。”商渐珩眯起眼:“万水大师?”方内侍提醒道:“津州发大水时,自割腿肉那个和尚。”商渐珩脸色凝重起来:“随我入宫。”商渐珩入宫后,一路来到宣德殿。潘德候在外面,殿门紧闭,看到商渐珩,潘德连忙过去道:“圣上正在听万水大师讲经,交代了不许旁人打扰。”商渐珩道:“孤在这里候着便是。”商渐珩暂且驻足,里面的声音若隐若现传来。万水大师的确在讲佛经,他讲因缘,讲轮回,最终强调了十六字偈: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末了,圣上道:“万水大师一席话,真是让朕豁然开朗。”商渐珩不知道他父皇是不是真的豁然开朗,但商渐珩听得困意上头,没有半分体悟。佛经讲完,万水大师就要起身离开。圣上亲自相送,万水大师却忽然道:“老衲厚颜,想要旧事重提。”圣上面露疑惑:“旧事重提,何事?”万水大师苍老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津州水患,圣上可还记得?”圣上道:“自然记得,那次津州水患,若非万水大师挺身而出,以肉身相渡,还不知要枉死多少百姓。”津州水患之时,圣上并不是没有拨粮,只是赈灾粮被层层剥削。若不是万水大师出面,把事情闹大,只怕圣上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再加上先帝在时,万水大师便是闻名天下的圣僧,为贫苦百姓开坛讲经,深受百姓敬重,所以圣上对万水大师的尊敬,倒是真真切切。万水大师道:“当时圣上召老衲入宫,说过一句话,老衲至今不愿忘。”圣上回想当时的场景,万水大师的左腿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惨白,不能下地行走,他召集所有御医,为万水大师医腿。期间他们说了许多话,圣上不知万水大师指的是哪一句。万水大师道:“老衲厚颜提醒圣上,当时圣上赞誉老衲德高望重。”圣上笑道:“不错,朕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万水大师接着道:“圣上当时还说,要为老衲在大殷修建三百佛寺,享万民香火。”此言一出,圣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殿外的商渐珩忽然皱眉,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静默半晌,圣上才道:“朕记得,万水大师当时拒绝了。”圣上说这话时,一是为了突显他对万水大师的敬重,二是心里清楚,万水大师绝对不是贪图虚名,讲究排场之人。结果也的确如圣上所想,万水大师直接拒绝了,还说只要圣上能勤政爱民,比万千佛寺都要管用。没想到,多年过去了,那句客套话早被圣上忘了个一干二净,却又被万水大师提起。还是在这个要兴建皇宫的敏感时候。万水大师道:“老衲当时并未拒绝,而是道日后再说。圣上有所不知,老衲这些年游历各处讲经,招收教徒众多,可他们苦于乡野贫困,不见佛寺,难以与佛结缘。所以老衲想,圣上一诺千金,必不忍心看着百姓一心向善,却连皈依之所,上香之庙都没有。”圣上笑不出来了,脸色有些难看。日后再说,难道不就是拒绝的意思吗?此时外面一道声音响起:“心若有佛,何须供奉香火?”圣上听闻此声,连忙道:“是太子来了啊,快让他进来。”潘德把殿门打开,商渐珩走入其中,看到了一个老和尚。他身着袈裟,面容肃穆,一双眼睛带着悲悯,站立的姿势有些瘸,那是当年他割下腿肉,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万水大师看到商渐珩,便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门礼:“老衲见过太子殿下。”商渐珩也双手合十,对他鞠躬行礼,口中虔诚唤道:“圣僧。”圣上故作恼怒:“你方才在外面胡说什么?”商渐珩颔首,对万水大师一脸恭敬道:“私以为,心中有佛,一心向善,不必供奉香火,自能得佛祖眷顾,万水大师,您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