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照着沈君曦雪白的手背上,她手背上还蔓着一层莹绿的玉屑。
萧宸先将薄被放在她腿边,蹲下身,搓了会儿手心,确定自己的手是温暖的才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拿起来。
但也不知道是防备还是做梦了,她原本放松的手指恍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沈君曦没有睁眼,但这一瞬,萧宸心脏剧烈跳动,震得他胸口都发麻了。
感受到那些微微扎人的玉屑摩挲在掌心,他缓柔说道,
“你手上脏,我帮你擦擦。”
沈君曦眼皮动了下,纤秀挺翘的鼻尖跟着发皱。
手上力道却缓缓放松,仿佛随时都会垂落。
像是抗拒又默认同意。
萧宸松了口气,仔细的拭去她手指以及指缝中的玉石粉屑。
看到她的掌心被木刺划开的那几道裂伤还未愈,又再次迸裂,呈现出细细血缝,他的眸光里闪烁过晦暗不明的猩色。
萧宸清楚的知道,不是沈君曦脾性大,而是她时常腹背受敌。
内有沈伯君嫉她、恨她,她需防。
外有包括帝王在内的萧室族人忌惮她、算计她,她更须防。
地上的萧宸虔诚的以鼻尖蹭了下她的手背,垂睫轻语,
“他们都只看你风光,看你肆意嚣张却看不到你的眉鲜少有舒展的时候,我该怎么做…”
他迷茫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
在外面的呼啸风声下不值一提。
萧宸就这么跪在地上静静的陪了她一会儿,直到觉得腿有些麻了,才轻轻将她的手放回薄被下。
可笑的是,他是真的舍不得。
因为他知道这只手划过皮肤的酥麻感。
也知道被她吻的感觉。
当初觉得荒唐、愤怒、变态的一幕幕,如今却像是成了不可言说、不可妄想的扭曲奢求。
这一夜尤其漫长,持笔书写的沙沙声直至天明。
沈君曦歪着脑袋睡了一晚上…醒的时候有些落枕。
她掀开被子不悦道,
“病秧子,你都帮小爷拿被子盖了,也不帮小爷拿枕头,嘶…脖子疼。”
萧宸回过头,难为情的说道,
“担心会惊醒小侯爷,今日要随同蒋公明去东林武馆练体,该是不急,小侯爷要不回床上再睡会儿?”
“等上课再睡吧,我看看你写得怎么样了。”
乍一掀开被子还有些冷,沈君曦按着脖颈穴位,走到萧宸身边。
看到桌上一模一样的两封信,她困顿的脑子瞬间清醒几分。
萧宸脚边还有个火盆,火盆里层层堆叠着一沓灰烬,该是写了不少,又将其都一一烧了。
“小侯爷觉着如何?”
萧宸一夜未睡但精神竟比沈君曦还要好上些。
起码一双清灵的眼睛里神采奕奕,不见颓色。
沈君曦一手撑在桌面上,因为刚刚睡醒,嗓音慵懒,微微发哑回道,
“这字看着还挺像的,用这个字撰写出来,加上统帅军玺该是够了。”
萧宸忍不住抬头望着她,将“您是真狂”写在震惊眼睛里了。
同时不免担忧说道,
“若是加上统帅军印就不是寻常战报了,该是关外军令函,可军令函须来自官驿信使,非兵部秘史不得拆看,且军玺印章只有皇帝认得,据说不同位置印法含义都不同。”
萧宸知道沈君曦聪明善谋,但军令函和普通战报不一样。
前者假造等同谋反大罪。
谋反就不仅仅是诛九族了,就连平日里交好的朋友都免不了一死。
因为军令函往往需要主帅盖章,其中必然有决断性谋划。
比如需要立刻与其他国家交锋、临时率兵前往其余城市,等等需要紧急给皇帝过目的重要军令。
这是先帝还在时就赋予沈昊山的滔天大权。
当遇到紧急情况,他行军可以先斩后奏。
而关外战报书信就很多、很杂,例如汇报行军过程、粮草、马匹、战车、人数、健康等等事务。
这些汇报给兵部就可以了。
正常不影响的大局的事兵部也不会在朝堂上详细汇报给帝王,也不需要使用主帅军玺。
“要的就是他认得,若是寻常家书,小爷不需要信吗?凭着一张嘴就够了。”
沈君曦端起桌面上凉了的茶,转身抿了一口,倚靠着书案边缘,缓缓道,
“傅太师一党敢明目张胆的贪污军款,让关外沈家军吃不上饭,穿不暖衣,爷爷班师回朝不是很正常吗?总不能带着三十万大军饿死在关外吧?”
萧宸抬眸望着她白净光洁的下巴,蹙眉追问,
“将军征战数年,经验丰富,他在出发前就该带足三个月的粮草,这三月以来,兵部也安排了后续粮草送至关外,不会缺的那么快。”
沈君曦听后偏过头看他。
她先抬手捏了下萧宸的鼻尖,随后忽然推开紧闭的窗户。
一缕阳光猛地穿透薄雾照射进来。
晨光本不盛,但屋外满地的冰雪,哗然印照下,好似万丈金琉璃般刺目耀眼。
她望着窗外雪景,微挑的眉宇雅痞生艳,勾唇道,
“昨夜寒风暴雪,今日骄阳喜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战事鬼神不测,意外时常发生,谁又能说得清呢?”
“再者,每月的军粮通过层层关卡送到爷爷手里,这里面不会没有油水可贪。
霍风拿到了这封信就会收集底下人乃至各地贪污粮草的证据,立证这封信的真实性。”
说着,沈君曦收敛了几分眉眼,话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意思,
“有时候明知手下有贪官不是不除,是得除在刀刃上。
他们这人的为官之道,深奥着呢,为君之道,亦是如此。”
“你父皇一直都知道工部好贪,但架不住吴道云听话,从来不会直接反他。
吴道云这根墙头草游于傅太师以及阎烈一党间摇摆,不被任何党派当做眼中刺,这也是他的本事。”
“但哪天他不听话,有结派站党之意,他那些贪污的把柄就会被呈在金銮殿,你父皇不会有半分手软。”
萧宸在意外之余,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小侯爷的意思是,霍风还会借这封信除掉傅太师安插在兵部的人?”
沈君曦递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扬唇笑道,
“他只要不傻就会这么做,这个叫借力打力,一箭双雕。
昨日写折子弹劾他的人,怕是笑不过今天就要被他反杀了。”
萧宸仰望着她的笑,纯净的光在他清澈眼底晃动,说不清是崇拜还是欢慕,轻轻道,
“小侯爷聪慧,未入朝却将事事都了然于胸。”
沈君曦唇边笑意更深,说道,
“记住了,朝臣数百上千,但实际上仅分六种,忠臣、顺臣、奸臣、谄臣、篡臣和国贼,做帝王不一定要有能力,但是要长眼睛,你爹自私昏聩,但是眼睛还是有些的,你嘛…”
说着,她脸上忽然失了笑,搁下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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