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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曦踏过屋檐,落进了江枫的院子里。
江枫正在院内喂那只雪白的鹰,见她从天而降,眉梢间染着悦然,眼底有一瞬失神。
妖冶的冰色蓝眸不由自主化暖,可随着沈君曦收敛的那份悦然走到他面前……
他的神态像是缓缓凝了冰,不仅冷若冰霜更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厌恶,薄寒道,
“三天,新年的那一天,可以拔蛊,拔蛊结束本座就走了。
另外,京城毒人一事本座也查了,千毒教的教众的确来了京城,但这天子脚下比川蜀更乱,皇亲国戚、王侯将相的府邸尤为多,处处鱼龙混杂,许多地方管制又森严,不便深入。”
沈君曦淡淡的“嗯”了一声,京城鱼龙混杂不是一日两日。
城中常住军民就有六十多万人,等到了开春时候,商贩、游人、考生大批量进京,甚至能达到七八十万。
川蜀那边的一座城顶多十万人,哪里能比。
皇权脚下的城邦,哪里是区区一个千人帮派能彻底调查明白的。
“对了,本座需要提醒你,他的药里该加引蛊粉了,蛊虫有稳定的活跃期,方便拔蛊。”
“不必,我自有办法激活深藏在他血骨中的东西。”
沈君曦淡淡回道,就这转身打算走了。
她来就是想问蛊虫情况,什么时候能够拔蛊。
引蛊粉是蛊虫喜欢气味,定时服用,每到那时候蛊虫就会开始活跃,会将人折磨的痛不欲生。
但她可以将全身内力灌入萧宸体内,用磅礴的内劲冲击、刺激他全身穴位、体脉,蛊虫感觉到被压制会冒出来,不用受那个折磨。
“你心疼他,为什么不心疼你自己,本座觉得你真没救,他是男子,他有什么不能忍的?你拿内力去冲,压不住化形的毒怎么办?”
江枫原本是不想管她,但还是没忍住无名的之火,张扬的眉宇间浮上浓浓厌恶,
“他仅是会疼而已,你呢,你会怎么样?你到底是无私大爱还是中了什么情蛊,脑子都被吃了?”
沈君曦转身,不理解的回道,
“江枫,你我本是交易,我不想与你争论,也不想与你商量我的私事该如何处理。
但既然你关心,我便告诉你,我会先配以赤炎参为主体的丹药压住芍月寒毒,我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能出事。
感谢你的关心更感谢你帮我查隐谷一事,但我希望你,不用这么在意我的私事。”
江枫见她承认,脸色稍缓,无所谓的说道,
“你早承认不就行了,本座知道赤炎参对你有用,不过本座愿意亲自帮他,省了你的事,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座把你当做朋友才关心你,你少自作多情瞎想!”
沈君曦略略挑眉,目光巡视着他的表情。
江枫这么好心她有些害怕,原本江枫还挺正常的,但用了红尘一梦就不太正常了。
她不放心把萧宸的命交给江枫。
“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这副模样!要不然你再拿一张秘方来换,塑骨化形的配方就不错,我没研究出来,你借我瞧瞧呗~”
江枫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笑,拿出青玉骨扇,潇洒的盘玩儿起来,分毫不在意被她打量。
“你是真贪啊,我长这么大就研究出这一种绝世秘方,这件事没商量,不换!”
沈君曦想想就万分肉疼,直接拒绝。
“哦?本座以为你本事大着呢,混了这么多年就研究出一张啊?
那不如拿你家祖传的凝香丸的方子!那玩意做出来放在店里一定好卖!
治狐臭,能帮本座赚不少银子!”
江枫大言不惭的继续狮子大开口,他瞧着沈君曦变化不息的脸色,总算觉得熟悉又舒服。
“有银子以后小爷不会自己赚,轮的到你,你还是去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沈君曦家里值钱的方子可多了,以前不缺银子,有大把的人上门求医,不会拿出去卖。
现在,她自己卖也轮不到江枫啊!
“救你情郎你都这么抠,你啊你…啧啧啧…”
江枫凉凉的叹息,这心情倒是好起来了。
沈君曦瞟了他一眼,转身道,
“你就是想讹小爷!哪儿凉快滚哪儿呆着去!”
……
江枫见她走远,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抚摸着雪鹰脑袋,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说,萍水相逢与一见钟情明明差不多,却似乎差很多,本座喜欢她,她却不喜欢本座。
总看着她与旁人相好,真够难受,然而,想争却没那么简单,打也打不过她,下毒也毒不过她,这可怎么办,真看她未来嫁给那狗东西?”
雪鹰用锐利鹰爪抓捞了着石桌桌面,硬是抓出数道抓痕。
江枫会意,问道,
“你是说,本座去宰了她情郎?可是她聪慧异常,本座动手就会被她发现,况且她情郎也藏着几分本事,这般做不仅不光彩,更失信于人,指不定还会被她取了命,不行。”
雪鹰不耐烦的低鸣一声,又用脑袋撞了下江枫心口。
江枫眸色冷峻,不容置疑道,
“你让本座放心?放下?不可,本座若是连试都不试就放弃,畏首又畏尾,岂不是连那就会说甜言蜜语的狗都不如?”
雪鹰炸开羽毛,抖了抖,桀骜的偏过头去。
随后低伏着脑袋,拱着双翅在石桌上滑稽的来回走了两步。
雄鹰翱翔时傲然凌空,为天域之主,藐视天下山河,但落在地上走路便滑稽可笑。
江枫眸色恼火,冷冷道,
“苍耳!你敢嘲笑我,我打你信不信!”
苍耳是在说他丢人现眼,窝囊没用。
它喜欢主人行走在江湖时狂妄热烈,张扬不羁,不喜欢主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抑郁的模样。
眼瞧着江枫生气,它又鼓励的蹭了蹭江枫胳膊。
猛地扇动有力的羽翼,振翅高飞!
它击向凌霄,发出一声高亢的鹰唳!
这一声犹如石破天惊,带着穿透着撕人耳膜的力量,以迅疾之力将一只黑色的乌鸦捕捉!
锋利的鹰爪穿透乌鸦躯体,将乌鸦的血淋淋的尸体丢砸在石桌上。
江枫一甩袖避开血珠,嫌弃的看它一眼,烦躁道,
“不成功便成仁!?你倒是会出主意,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本座睡觉去了!”
说着就要回屋,苍耳却跳下石桌,以尖锐的鹰喙叼住江枫身后衣摆。
一派不给他进屋的姿态。
“行了,本座没工夫陪你!”
江枫彻底烦了,他想去梦里。
他难以形容红尘一梦的真实。
他与她萍水相逢却成就了三生有幸。
云雾萦绕,花落满地,她宛如初雪优雅动人,他驻足其中,与她把酒言欢,对弈煮茶。
自此凌乱衣衫,恣意纵欲,缠绵红尘不羡神仙。
……
议事厅内。
沈君曦会见了沈御的儿子,他方从颍川境地回来。
“家主,听闻您突然派小北那孩子率预备役出兵北方三省,属下这心里实在不放心。”
沈斌第一句话便是担忧,面色不太好。
一旁的岳峰沉声说道,
“小北年轻不碍事,年轻人多活动好!何况兵部霍老头的儿子随同一起去了。
我们沈家军是去帮朝廷收税,不是打仗平乱的名头,出不得什么事,不过,你这么说,可查到了什么?”
沈斌拿出一张他手绘的羊皮地图,展开在沈君曦面前,锁眉说道,
“属下这一时半会都说不清,家主,您先看这个。”
“关外战役,老将军自收颍川兵过榕国麦城,前后夹击南唐军队后,已连破十座城,可以说势如破竹,也可以说进入了南唐腹地。
假设小北这时候将北方三省激怒,造成北唐内反,属下担心此处会出意外。”
沈斌指的地方是北方边境与南唐相接壤的豁口。
“根据属下查探到的消息,颍川王这些年来与南唐有书信往来,将军当下这十座城未免破得太容易了。
属下尤其担心,北方一乱,会有南唐军自北方边境入侵关内,到时候京城都难以守住!
更为重要的是最近民间一直有传言,南唐才是先祖正统,方能以君恩泽被天下。
这些年来陛下昏聩,贪图享乐,在各地建立行宫诸多,大小事务多由傅氏一党做主。
民脂民膏搜刮甚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不好,一旦打进来,百姓诚服,各地城卫都有可能不听兵部管教,不战而降。”
不同于被其他国家侵略,南北唐本就是分裂国势。
货币、语言、民风、习俗完全相同,百姓都不存在排斥,甚至各大家族姓氏都出自同一先祖族谱。
沈君曦听后神色跟着凝重,她还没收到爷爷的信,不知道爷爷意外破了那么多座城!
事出反常必有妖!
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战士们打了这么多年,极有可能会觉得是南唐是没有劲儿打了。
沈斌诚恳规劝道,
“家主,属下觉得将军回来前,不可激怒北方三省,北方三省绝不能乱!便是家里想立新君,挽回民心,施加仁政,也该先加强京城防守,等将军战报才是稳妥。”
“本侯原是想两边一起抓,但你了解的信息多,话也在理,此事是本侯考虑不周,这萧辙大方,四处封王,建立行宫,逍遥自在,造下的烂摊子,实在太大!”
沈君曦凝视着羊皮地图,感觉到头疼。
萧宸上位极容易引起八方潘王不满。
若是能平北方三省,小北手上的军队以及辽东新兵,足以镇压潘王叛乱。
但古怪的颍川王还真与关外南唐军队有勾结的话,不平北方……
北方和各地藩王一起造反,根本对付不了啊!
到时候是内外兼忧,爷爷还回不来,岂不是京城都守不住?
更为关键的是,放在之前,她是可以等。
等爷爷打到南唐帝都一探究竟。
但是她与北唐帝已经撕破脸皮,北唐帝现在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肯定要对付她。
京城中霍风能动的兵力还不足以与禁军抗衡,将希望全部压在范晓身上也不现实。
反,迫在眉睫。
反,也会成为导火索,弄不好天下大乱。
岳峰头疼说道,
“北方三省与南唐勾结颇深不能轻动!
各地藩王若见宸王夺嫡,联合起兵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最重要的是陛下如今也想对付家主,拖下去局势会越来越不利,这一局,乱了啊!”
沈君曦站起身,沉声说道,
“待辽东兵临京城我们可联合京城神策军,一鼓作气围剿昆和行宫,逼迫北唐帝下旨调用禁宫军,先力压北省隐患,再逼他立诏书传位!
介时京城里外以我们管理的辽东兵镇守。
关外战事若是有诈,便让小北带着十万禁军与三万兵役直接从这个豁口冲入南唐境内支援爷爷,但求事有两全。”
沈斌与岳峰面色一紧,沈君曦是解决了其余问题,那问题就剩下一个,这不是明着谋反吗?
要被天下人知道,镇国府反了吗?
沈斌急声说道,
“围剿逼宫?岂不是明着谋反篡位?彻底颠覆祖训!家主,您这没有回头路了啊!”
沈斌对京中事还一无所知,仅以为沈君曦要扶持萧宸,但扶持归扶持,计划着招兵买马慢慢来。
一句逼宫,带着沈家人杀入行宫,给他都吓的不轻。
沈君曦看向沈斌的眼睛,沉声说道,
“宸王自己问榕国借的粮草,招的辽东兵马,我沈门在朝中无一将帅,拿什么保护帝王?
辽东兵败,宸王败,辽东兵赢,宸王赢!
然,辽东兵败,关外沈家军归至,镇国府安然无虞,辽东兵赢,关外沈家军合并南北唐,为新帝献上不世之功!
只要北唐还在,镇国府唯有赢,没有输。”
沈斌恍然大悟,猛的一拍桌,连忙回道,
“家主说的是,我镇国府手握兵马大权,如何都不会输!”
沈斌心中的大石落下,领命走后,岳峰看向沈君曦,意味深长的问道,
“这些日子老身看在眼里,小侯爷一心待宸王,心里怕不是这么想的,为何对下一直这么说?我们岂能真的没有输赢?您又怎么可能自己想做皇帝?”
沈君曦笑容略显无奈,说道,
“军心不稳,没法打啊,我没有爷爷带兵本事,好在有爷爷传授的锦囊妙计,你记得我若有不在时,事无大小可询问宸王意见。”
沈家各地兵将无数,怎能求人人与她沈君曦想法一致?
这世上唯有利益能把人与人牢牢绑在一起,家族上下得知她只赢不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才能拧成一股为共同利益杀出去。
岳峰垂眸,点了点头。
他隐约觉得沈昊山不会教沈君曦这么行事,甚至觉得她搬出老将军都是为了令他安心,亦或者在敲打他,告诉他,她与宸王不论是什么关系,如今都已经决定这么走下去,并且得到老将军授意。
然而,拥有一位阴谋阳谋不动声色于腹中的少年家主,他也该知足了,不能在私事上强求她。
到底还年轻,长大了指不准就喜欢女人了呢?
岳峰哪里有别的心思,唯怕沈家断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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