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臣野下了楼, 折腾这么一出,馄饨早就凉了。</p>
他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餐桌上放着两个小瓷碗, 红油浮在上面,像一块块碎冰。</p>
尝了口, 虽然冷了,味道却也极好, 肉馅鲜嫩, 骨汤的味道更醇厚, 带了点醋的酸味。</p>
他回想起来,一共吃了四次馄饨。</p>
第一次的记忆模糊了,那会还小, 陈凌婳在厨房里折腾一下午说要做顿饭,有人来劝, 后来车子回来,最终厨房里爆发了争吵。</p>
他懵懂无知,只在那个宽敞的厨房里等着陈凌婳, 她把一片狼藉的厨房收拾干净,他看到桌上一碗清汤寡水的小馄饨, 馋劲上来,舀了一勺尝尝, 在山珍海味里, 他头一回吃这种东西。</p>
第二次么,他跟陈凌婳坐了很久很久的飞机,又改火车,改大巴,到了地方已经是凌晨, 他饿了,陈凌婳牵着他出去吃饭,结果不知怎的,那老板拿着钱看了又看,然后说,“有病吧,拿英国的钱来这小县城吃饭?”</p>
第二天,他睡醒起来,就看到陈凌婳在厨房里忙活着,她做了很多小馄饨然后冻在冰箱的冷冻层里,跟他说妈妈这几天要工作,你饿了就自己煮。</p>
那年他才几岁?六岁吗?记不得了。</p>
第三次是陈凌婳生病后,她会做的饭不多,也就煮馄饨拿手,为此还被他讥笑过,只是那天小餐桌对面坐着楚梨,那年十几岁?</p>
酸醋入喉,一点辣椒毫无预兆地呛了嗓子,薄臣野咳嗽几声,那点酸味从口中渗进心口,让他突如其来不可遏制地酸痛起来。</p>
薄臣野上楼时放轻了脚步,卧室的灯也没开。</p>
他掀开被子,从大床另一边上去。</p>
结果才躺下,那边那人翻了个身滚过来,软乎乎的一团。</p>
薄臣野以为她只是翻身,回身时,却对上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光。</p>
“怎么没睡?”他低声问。</p>
“等你一起。”</p>
楚梨抿抿唇,似乎有些不习惯说这样的话。</p>
“早上要几点起?”</p>
“七点吧。”</p>
“陪我一天,”薄臣野说,“不方便就改天。”</p>
楚梨想到明天是什么日子,她从被子里悄悄伸出手,在黑夜中摸索到他的手。</p>
他的手只是随意地搁在那里,楚梨把手钻进去,让他牵着她。</p>
她往他那边蹭了蹭,“好。”</p>
“明天不忙?”她的发顶就在颈间,薄臣野只一低头,就蹭到她的发丝。</p>
软软的,顺滑。</p>
“刚开机,不忙。”楚梨回一句,等了他这一会,人困得不行,声音也低下去。</p>
“睡吧。”</p>
薄臣野的手指动了动,握住她的手。</p>
楚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听到他这句像哄似的话,她心一痒痒,抬起头来,想亲他一下,但是困得厉害,于是一抬头,唇擦过了他的下巴。</p>
“晚安。”</p>
“晚安。”</p>
薄臣野也应一声。</p>
头顶上,是他均匀地呼吸声。</p>
楚梨睡着了,但是半夜时又醒了一次,外面的暴雨还是下起来了,雨水噼里啪啦地疯狂地砸下来,把她吵醒了。</p>
楚梨动了动身子,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仍然在睡,似是有些疲倦。</p>
卧室的窗帘没拉上,夜光映进来,男人沉睡时的线条仍然分明而凌厉,他的骨相很好,鼻梁高挺,下巴的线条流畅自然,睡着时,睫毛下叠,褪去了几分凌厉。</p>
一阵风吹进来,她轻轻掀开被子去关上窗户。</p>
一点潮湿的雨水落在了手腕上,凉凉的。</p>
风声静止。</p>
她赤脚站在落地窗前,脚下并不觉得冷。</p>
她常常赤脚在房间走,不知道哪天,房间里多了一张上好的羊绒地毯。</p>
踩在上面,柔软,隔绝了地板的冷。</p>
她抱着双臂看着外面,花园里的玫瑰被雨水淋的七倒八歪,却仍旧坚强地笔直地立在那里。</p>
夜空深蓝,薄薄一层乌云遮过皎月,又慢慢飘散开。</p>
她和薄臣野之间的距离又好像变得模糊。</p>
像有什么横亘在二人之间,他们之间近了一些,可那道阻碍,还在那。</p>
-</p>
第二天楚梨早早醒来,给林景澄发了个微信,说自己今天请天假,让她先安排公司里别的特效化妆师顶上。</p>
【成。】</p>
万年美国作息的大小姐这回秒回了。</p>
楚梨:?你没睡?</p>
一只橙子:刚起。</p>
楚梨:???</p>
一只橙子:被逼的。</p>
楚梨就那么突然想起来,早睡早起这个老干部作息,挺符合李曜的。</p>
她了然,然后放下了手机起床。</p>
床另一边的男人也微微动了动,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一只手臂便横了过来。</p>
这只手臂性感,肌肉的线条流畅而紧实,突起的脉络清晰地隐于肌肤下。</p>
他的手臂横在胸前。</p>
楚梨扭过头看他,薄臣野眼睛半睁着,罕见他这样面露倦意的时候。</p>
外面天阴沉沉的,雨要下不下,风晃着树叶,也听不见什么声音。</p>
这样的天气,与他躺在床上,发呆都成了一件好事。</p>
薄臣野到底没有赖床的习惯。</p>
楚梨心里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穿的也素净。</p>
出门的时候,林嫂也没多问。</p>
早饭是在家里简单吃的,这回薄臣野也没叫周丞。</p>
“去哪?”</p>
楚梨上车的时候问了一句。</p>
“青昭市。”</p>
薄臣野启动车子时回她。</p>
青昭市是临省的一个小城市,并不大,是个以旅游业为主的小城市,所幸离得临江市也不算远,开车三个小时就能到了。</p>
楚梨一直以为陈阿姨的墓地在临江市。</p>
薄臣野路上没怎么说话,这样的阴天,楚梨在车窗上一靠就开始犯困。</p>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了,车子一停下,楚梨就迷迷糊糊睁开眼。</p>
车子是停在了青昭市的公立墓园外。</p>
这个墓园也没有多么的豪华,只是一座山,环山路上空空荡荡,偶尔几辆车驶过去,安静极了。</p>
薄臣野在入园处停了车,不远处有个花店,还卖一些祭奠用品,楚梨过去买了一束菊花。</p>
今天到底不是个祭奠的日子,墓园里没人。</p>
楚梨跟在薄臣野身后走,远处有一片空地,黄油油的一片。</p>
是一片油菜花田。</p>
楚梨突然就想到了多年前在陈凌婳的病房里看到的那副画。</p>
薄臣野的脚步停下来,她愣一下,还奇怪薄臣野为什么不走了。</p>
然后一抬眸,就看到了花田中,站着一个男人。</p>
男人穿着一件长款的风衣,站的笔直,楚梨只看到一个侧颜,轮廓刚硬,身上的衣服价值不菲,能看出来是个中年男人。</p>
薄臣野的脚步就钉在那。</p>
他身上的气场变得很冷很冷。</p>
还松开了拉着楚梨的手。</p>
他们站在这里,走也不是,退也不是。</p>
那人站了好一会,然后要离开,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那儿的他,他们。</p>
男人抬步走来,楚梨看清他的脸。</p>
眼睛与薄臣野的眼睛很相像,只是经历了岁月的沉淀,看着更深而平静,眼角有些浅浅的鱼尾纹,更多一些深沉感。</p>
他保养的极好,如果他没开口,楚梨或许会猜测这是薄臣野的大哥。</p>
“不接电话,就为了这个?”</p>
男人开口,声音低而沉,一双眼睛落在楚梨身上,不怒自威。</p>
他说话有些口音,中文像是说的并不流畅,像是带着点华侨的调调。</p>
楚梨不知道他是谁,眼睛转向薄臣野,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p>
眼神冰冷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像看什么仇人。</p>
薄仲一。</p>
楚梨便也没有先开口打招呼。</p>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p>
薄臣野开口时,声音冷的要死,楚梨感觉到薄臣野是在忍着一股火,但是并没有立刻发作出来。</p>
“需要像你汇报?”男人冷笑一声,目光又一次落在楚梨身上,那样高傲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像是打量着什么卑劣的东西。</p>
楚梨很不喜欢这样的眼神。</p>
“叫什么?”他又问,语气轻视。</p>
“关你屁事?”薄臣野冷哼一声,声音发呛。</p>
“下周三跟我回去。”男人对他这样冲的语气也是有不悦的,楚梨看得到他眉心已经拧起,拢蹙着一股忍耐,或许是迫于自己这个外人在这,他并没有立即发作。</p>
“你做梦。”</p>
薄臣野就要往前走,根本不屑回答他这个问题。</p>
薄臣野想过去,那人却结结实实堵在那。</p>
“让开。”</p>
“怎么说话的?”</p>
“让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