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太仆寺卿道:“那也没个能说话的人。”</p>
“可不是。”中书参军呼了寒气,“这大冷天的,军中碳火也断不得。”</p>
“徐杭和江塘没出声啊?”太仆寺卿又捋了胡,“粮仓怎么也可劲的装死。”</p>
“可不是。”中书参军抄了袖,“唐王也没提出兵的事儿。”又砸吧砸吧了嘴道:“不过他这人吧,向来胆子小,大苑人都如狼似虎,他怕也是明摆的事。就这小燕王,年纪轻轻,可别留在战场上,到头一看,他爹妈兄长,可还没凉透呢!”</p>
“还别说。”太仆寺卿皱眉,“我觉着有这可能。他才多大年纪?又是个不能说话的。眼下军威不足,军粮不备,唉,只说这上津若是破了,后边谁还能拦的住?”</p>
“那苦的是沿途百姓。”中书参军终于没说那句“可不是”,而是道:“就照大岚对北阳那深仇大恨,没个压城杀人是说不过去的。京都离得远,我瞅皇上这样子也有用钱堵的意思。虽说到时候受不得什么委屈,可心里总会不舒服。”</p>
“这能舒服吗。”太仆寺卿低声又念了一遍,“能舒服吗。”</p>
那湖面垂了片枯干的叶,打起了小小的旋。湖面还有些寒气,一叶小舟,从湖后边慢悠悠晃出来。两个人当即住了嘴,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p>
只见那舟无人撑,就是顺着这小寒风胡乱飘着。正过这两人面前,垂下的粗叶葛布一晃,隐隐约约露了里边持书人的一角,舟又晃远了。</p>
“那、那不是......”太仆寺卿缩了脖子,悄声对中书参军报了个名。参军也跟着缩了脖子,两个老头像两只鹌鹑似的,一直屏息等着那舟不见。</p>
也不知方才的话被那人听去了多少。</p>
“清流如许,清流如许......”太仆寺卿叹声道:“可惜了。”</p>
中书参军抬了空荡荡的钩,跟着附和了一句,“可不是......”</p>
正是贺安常。</p>
待舟不知飘哪去了,他才放了书,将一侧红泥小火炉上的煮沸的水泡了茶,在这舟上窄小间怡然自足。</p>
自他渐出朝堂已有大半年,小凤雏侯珂虽接手上朝,但终与他在时行事不同,让人时常要回念几句。倒是他自己,归家后要么闭门研究晦涩古籍,要么出门垂钓闲游,算一算,京都人不见他,已有很久了。</p>
只说今日一游,不想竟听到了北阳之事。贺安常两耳不闻窗外事,虽断断续续知晓大苑再犯,却不知道柏九已出。但他猜测一二,也能想到如今是个什么局面。</p>
天色暗时他才回贺府,从后门入内,自有小侍在此等候。他直接回了自己的院,沐浴换了衣衫,就在灯下提笔手书一封,时至三更才熄灯。</p>
第二天一早,小侍推开房门,只见榻上空空,根本没有睡痕。他家的清流公子已然没有踪影,那柜上常用的笔也不见了。</p>
只薄衫几卷,碎银几两,贺安常勉力翻出他家墙头,扬尘出京了。途上搭了辆驴车,他就坐在白菜萝卜堆里,一直谋筹着事儿,一路冻到了青平去。</p>
如今平定王在青平,据他路上打听,颜绝书也在青平。此时不去青平更待何时?</p>
谢净生在青平正忙的不可开交,听闻有人前堂找他,只当狐朋狗友,一律没见。</p>
贺安常在门口冻的薄衫飘飘,一听不见,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没想到这一转身,竟正遇着了颜绝书。</p>
“贺安常!”颜绝书扒在车窗上眼瞪的大,道:“你干什么幺蛾子?”</p>
贺安常冻的苍青,睨看人时更是冰凉,果然冻得颜绝书一哆嗦。</p>
这两人还有那么点前尘孽缘。</p>
当初颜绝书在翰林院中待学,章太炎时常课讲有耽搁,就叫贺安常去。说来贺安常还算颜绝书半个先生,只他从前就爱财,私底下还倒手转卖贺安常的笔迹画作,没少被这位贺先生整顿,所以现在见着了,既想出口恶气,心底下又怕得很。</p>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贺安常冷漠道:“叫你父亲干什么。”</p>
“......”这人还这么让人遭心。颜绝书憋了半响,只掀了自己的车帘,不耐道:“冻成冰棍了还逞什么威风,赶紧上来。”</p>
贺安常揉了冻僵的鼻尖,转身就上去了。</p>
里边热的很,颜绝书恨不得全铺上厚皮子,被他整的金晃晃的闪眼。贺安常一缓回来,就抬眼将他这车厢里边转了个遍。</p>
颜绝书抱着貂绒犯懒,“有辱斯文是不是,你们这清贵的也没怎么见风骨。”又用那桃花眼瞟了他,“冻骨差点就有了。你跑这儿来干什么?”</p>
“吃包子。”贺安常正襟危坐,“你跑这儿来干什么?”</p>
“打狗。”</p>
贺安常颔首,又揉了揉眼。</p>
“你干什么?”</p>
贺安常道:“晃眼。”又道:“你围成个孔雀干什么?”</p>
“......”颜绝书丢开貂绒,恶狠狠道:“我冷。”</p>
颜绝书眼中笑意一淡,哼道:“你也是来做说客的。”</p>
贺安常一顿,认真道:“非也,我是来救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