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识惯来是不怕冷的，哪怕在寒冬腊月，浑身也还暖烘烘的。怕冷的唯有他精心娇养着的那个人。</p>
赵识咽下喉间的血，低下苍白虚弱的脸，手指攥紧手中的毛笔，接着写文章。不过写到一半，他就停住了笔，写不下去了。</p>
耳边总响起她的声音，抱怨的、不高兴的、欢喜的。不过很快这些似是而非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书房里又静的有些吓人。</p>
他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古籍，既然静不下心写字，那便唯有读书。</p>
偏偏他手里拿的又是那些日子他强迫明珠念得那些书，掀开第一页纸就能看见她一板一眼写下来的字迹。</p>
赵识紧绷着眼眶，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看过去，然而一页纸都没看完，他就有些撑不住，冷着脸把门外的随从叫了进来，声音沙哑，“把这些书都搬走吧。”</p>
有些东西，他见不得，很难不会想起她，那张他曾经爱不释手的脸，时时刻刻不断折磨着他，一遍遍提醒他物是人非。</p>
每当这个时候，赵识对她的恨意就达到了最深，恨她就这么死了。</p>
他的双手撑着桌面，揪紧的心脏泛着绞痛，他缓缓弯下了腰，大口喘气，逐渐回缓过后，比纸还白的脸色稍微好看了几分。</p>
夜里，赵识喝过安神汤才睡下。</p>
他很久没有做梦，这天晚上倒是做了个美梦。</p>
梦里面是在盎然的春天，明珠还住在京城漓巷的那间别院里，穿着一身枫色轻纱大袖裙，腰间坠着一串浅蓝色的小银铃。她站在绚烂的阳光下对他笑，莹润的脸颊被太阳晒的粉扑扑，她主动勾起他的手指头，娇媚的身体贴近他，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弥漫在他的鼻尖，他听见她说：“您回来啦，累不累？”</p>
赵识感觉这是梦又不是梦。</p>
明珠满脸羞涩勾起他的手指头，牵起脚尖，大胆亲了亲他的唇角，“我好想您。”</p>
赵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哪怕听见这等娇言软语，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分毫的变化，只不过顺势握住她的手掌，而后将她腾空抱起。</p>
屋子里浓香软气，被子里蹬出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腿，脚指头伸直又蜷缩了起来。</p>
男人将她捞入自己的怀中，他低眸望着她满面潮红的脸，怀里的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乌黑的眼珠升起湿润的潮气，眼睫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被眼泪弄得湿漉漉的，盈着水珠的睫毛在颤抖，弱不经风，惹人怜爱。</p>
男人另一只手强势扣住她的后脑，修长的手指陷入乌黑柔软的发丝中，轻轻抚弄，而后他低下头，温柔的亲了亲她的嘴角。</p>
风雨骤歇，少女枕着他的胳膊，强撑着眼皮，同他低声说：“殿下，我想要个孩子作伴。”</p>
赵识想抱紧她，想和她说句话，可是他越着急醒的就越快。</p>
外边的天已经亮了，一束束白光照进屋里。</p>
赵识愣了很久，从缭乱的梦境里缓缓醒来。他起床穿戴好衣裳，正准备洗漱，抬手摸了摸脸颊，触碰到一些湿润的痕迹。他若无其事用面巾擦干脸，拉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冷风，昨夜簌簌风雪竟然还是没停，院子里白茫茫一片，</p>
他又想起来，明珠也很喜欢下雪天，她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见得再多的雪都不觉得腻，每次都要跑出去堆雪人，带着把小剪刀去后花园里剪梅花枝。</p>
这就算了，身子骨弱还不懂保护自己，穿得少，玩得欢。教训了她，她也不长记性。</p>
赵识想到她就又犯起头疼的毛病，指腹揉了揉眉心，才好上一些。</p>
……</p>
明珠快生了，但是她不敢在扬州城里请稳婆接生，怕被见过画像的人认出来。</p>
南方的冬天，天气湿冷，寒气如锥刺入骨髓。好在明珠的卧房很暖和，烧了木炭取暖，也不觉得冷。</p>
红菱去扬州城外给她找稳婆，物色了几天都没有合适的人。女人生孩子就像过一次鬼门关，事事都要谨慎。难得找到一个好的稳婆，人家又嫌路远，不肯在大冬天跑过来。</p>
红菱气呼呼把这个事告诉明珠，“怎么办？”</p>
“若真寻不着人，就只能用从扬州城里找了。”</p>
“你披头散发挡着半张脸，应该就认不出来了吧。”</p>
“我觉得也是。”</p>
两个小姑娘从这天起就盼着孩子早日出生。</p>
卫池逾去年年关就主动从常州调任到了扬州，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买下了宅子。卫池逾公务杂乱繁忙，能空出时间来看她的次数并不多。</p>
不过若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会差人给她送过来。衣柜里那些做工精致的虎头鞋，几乎都是他送来的。</p>
红菱已经将卫池逾认作孩子的干爹，问起明珠日后作何打算，只见她茫然摇头说不知道。</p>
“卫公子在元宵节那天，亲手给你做了花灯呢。”红菱酸溜溜地说，她做梦也想要这种好男人！那个花灯比铺子里卖的还漂亮，她重操旧业，像个要饭的臭不要脸问卫公子讨个花灯，被他无情拒绝。</p>
“你喜欢，我送你。”</p>
“我才不跟你抢。我以后的相公肯定也会给我做。”红菱撇嘴。</p>
明珠抿唇忍着笑。</p>
红菱轻轻戳了她一下，“你现在是喜欢他，还是说你忘不了以前那个男人？”</p>
女人在情爱之事上不仅比男人傻，还比男人深情。情根深种后难以忘怀也是有的，守身如玉的观念更是根深蒂固。</p>
明珠一双漂亮的眼睛朝她扫了过去，她说：“我没有忘不了。”</p>
她承认，有些时候她是会想起赵识，有些舍不得他，可当她被迫一段段重复记起他要杀了她的画面，从角落里冒出来的回忆就消失了。</p>
反反复复的诛心，才能将伤痕清除。</p>
红菱说：“我之前看见有年轻好看的小姑娘缠着卫公子，你可得将他看紧了。”</p>
明珠叹气，低眸看着手腕上碧绿色的玉镯，这块镯子是卫池逾上回过来送给她的，质地极纯，她问：“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吗？”</p>
“废话。”</p>
“好吧。”</p>
明珠心里头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索性就不去想了。</p>
临产前几天，卫池逾从常州给她找了个信得过的稳婆，让稳婆提前在她的院子住了下来。</p>
这孩子出生的日子也巧，赶着正月的最后一天发作。</p>
明珠当时正在吃面，越吃肚子越痛，红菱看着她身下湿了的裙子，叫了起来。</p>
明珠比她镇定，放下筷子，扶着桌沿站起来，“我好像要生了。”</p>
红菱又跳又跑，冲出去敲开了稳婆的房门，“救命！明珠要生了。”</p>
傍晚，厨房里开始烧烧水。</p>
稳婆将明珠扶到床上，此时她已经疼得死去活来，大段大段的冷汗往衣领里落，单薄的春衫没多久就被冷汗浸透。</p>
稳婆握紧她的手，“姑娘再忍忍。”</p>
明珠没力气说话，一阵阵扑上来的痛让她恨不得死了。</p>
太痛了。</p>
强烈的痛楚，让她想起上辈子喝下去的那碗毒/酒。</p>
穿肠剖肚的剧痛，像被一柄灼火烧过的刀淬过肺腑。</p>
等了一个多时辰，生产还不太顺利。稳婆看着床上气息渐弱的女人，即刻就让红菱去请大夫。</p>
“快点去，我怕姑娘难产。”</p>
红菱听见难产两个字脸都白了，她见过许多因为难产而死的女人，有时她们连孩子都保不住，稍有不慎便一尸两命。</p>
红菱拔腿就跑，脚下踩了轮子似的往外冲。她还知道要去大药铺里找名医，一阵疾火跑到药铺里，抓到一个大夫就要她跟自己回家。</p>
大夫被她揪着衣襟，觉得很荒谬，怒而质问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p>
红菱跺脚，“我姐姐生孩子不大好了！你快跟我回家救命。”</p>
大夫想揪开她的手，可这个小姑娘力大如牛，他愣是没推动，“我还要去给别人看病，你去别家药铺找个大夫吧。”</p>
大夫收拾好药箱，要去给京城来的贵客看病。</p>
听说那位从京城里来的贵客特地来扬州山外的那个寺庙里烧香，给他过世的孩子点了长明灯，许是太过劳累，回去的路上晕倒了。</p>
红菱这种时候定是不愿和他讲道理，拽着他的衣领，将人劫回了自己家里。</p>
赵识在随从口中得知大夫被人劫走，弯腰咳了几声，没怎么在意，“你再去将人请过来就是了。”</p>
作者有话要说： 哦呀呀</p>
感谢在2021-03-25 22:08:54~2021-03-26 21:3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狸狸狸大魔王、向叶大佬低头 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之所向 11瓶；奈奈不甜吖 10瓶；独酌浅唱 6瓶；韶婼、嘻嘻 5瓶；影澜、小柠檬、铁锅电磁炉 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