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p>
“娘娘, 线还要绷得紧些,要缠的平整……”</p>
褐色衣裳的姑姑手把手的指导着,仪敏神色专注目不转睛的按照对方的指使做着, 青梅几个大气不敢喘的站在一旁。</p>
“娘娘,”突然有个小宫女进来禀报, “张贵人来请安了。”</p>
分神间, 手一抖,缠到一半的花瓣就落到膝上,丝线也散乱了。</p>
众人“……”</p>
眼观鼻鼻观心, 不去看失败了十几次的主子的表情。</p>
“哎。”看看她, 又看看旁边一堆的失败品, 卓沅叹了口气。</p>
仪敏:“……”</p>
脸都涨红了,仪敏想说些什么找补一下,却发现能找的理由之前都用过了, 梗了半天的脖子, 终究还是耷拉了下去。</p>
拿起帕子,给她擦去额头的汗珠,卓沅安慰道:“算了算了,我也没要你亲手做啊, 你就像上次一样,画好样子, 再给下面去做就是了, 做什么这般为难自己。”</p>
把面前的丝线材料往旁边一推,仪敏郁闷道:“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生辰礼吗,谁知……”</p>
谁知你今天突然就来永寿宫,还‘人赃并获’逮个正着,谁知她还是高估自己的动手能力……</p>
摆手让人把东西都撤下去, 调节好情绪,这才道:“把张贵人请进来吧,小心些。”</p>
大着肚子的张贵人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走进来,见到温嫔和贵妃就要行礼,被仪敏免了。</p>
她敬畏的看着对方硕大的肚子,指着一个铺了厚厚一层软垫的椅子笑道:“你怀着身孕,不必多礼,坐吧。”</p>
张贵人坐下后笑道:“娘娘今天瞧着格外精神些。”</p>
众人心想可不是么,刚刚还气了一通,能不精神吗?</p>
又见张贵人把目光落在坐在温嫔旁边的贵妃身上,用十二分的恭敬说道:“原先一得知贵妃在此,本该立马来拜见,只是妾身子笨重,出门费了些时间,这才姗姗而来,还请娘娘不要见怪。”</p>
不知道是不是一孕傻三年,还是张贵人怀孕后有些飘了,此话一出,不仅坑了一把同住永寿宫的苏答应,还有种炫耀肚子,和越过温嫔捧贵妃的意思。</p>
卓沅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好半响才道:“本宫有什么好见怪的,本宫是来看望温嫔的,又不是来看你的,怎么?张贵人难不成不知道?”</p>
身为贵妃,就算对方怀着龙胎,卓沅也是该怎样怎样,她撇开视线,“那在这点上,张贵人可真该学一下苏答应,能不出来讨嫌,还是不出来的好!”</p>
笑意僵在脸上,张贵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想捂住胸口又不敢招惹贵妃,脸憋得通红。</p>
预产期就是这几天了,兢兢业业七个月,仪敏也怕这临门一脚出岔子,便打着圆场道:“你也就这几天了,自己注意着些,请安就一概免了,这孩子心疼额娘,这会儿的天气,坐月子也不难受。”</p>
有人搭□□,张贵人也不敢和贵妃犟,连忙顺坡下驴,温顺的笑着,“谢娘娘仁慈,妾定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p>
又看了一眼二人的脸色,低头细声道:“既然两位娘娘还有事要叙,妾就不多叨扰了,就先行回屋了。”</p>
等她出去后,卓沅皱眉,“阿敏之前不是免了请安吗?”</p>
仪敏郁卒,“我何止免了请安,我一开始就没让她请过安!”</p>
卓沅眼睛眯起来,“她这几天都是这样?”</p>
仪敏点头,她无奈道:“这一个月她都是这样!每天中午来请一次安,怎么劝都不听。”</p>
腿长在她自己身上,又大着个肚子,底下人不好拦着,她口口声声都是表达对温嫔娘娘的尊敬,不让她请安她心里不安,仪敏很是糟心了一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意折腾孕妇呢!</p>
现在是二月,原先皇后免了请安之后,仪敏便只让下面的小太监一天只扫一次雪就行,也是怕他们受寒生病。</p>
可张贵人这样一来,也只能给她专门清出一条道来,还要找人看着,免得落上冰雪,就仪敏知道的,就有两个小宫女扫雪的时候沾了寒气,很是病了两天!</p>
为此,仪敏还特意让小厨房熬姜汤,让永寿宫的宫女太监每天都喝上两碗,毕竟宫女太监是请不到太医的,生病除了自己熬些药,就只能捱着了。</p>
见她这副样子,卓沅冷哼一声:“她想的还挺远。”</p>
仪敏叹气道:“所以我也没和她多计较,她无非就是怕我抱养她的孩子罢了,可这也不是我说不抱就不抱了,宫规在上面摆着呢!”</p>
清宫里嫔位以下的嫔妃是不能自己抚养孩子的,必须抱由主位抚养,之前满宫庶妃也就算了,可如今有了主位娘娘,自然要按照宫规来走。</p>
而且,若是公主还好些,可以养在后妃宫里,可要是生了个阿哥,未免长于妇人之手,满百日之后就得抱到南三所,生母养母除了逢年过节,也就只能每十日见一次。</p>
便是荣嫔生的四阿哥,和惠嫔生的五阿哥,不也一早就抱到了南三所,便是早夭的嫡子承祜都不是例外。</p>
仪敏对张贵人既是同情又是心烦,同卓沅小声抱怨道:“我也不想养她的孩子啊,这弄得我像是个抢孩子的恶人一样。”</p>
“我都想好了,若是阿哥便算了,若是格格,到时候就在东配殿开一间屋子,配上乳母嬷嬷,张贵人若是想过去看着,我也不拦着……”</p>
她苦笑,“我也和张贵人说过,她看着松快了些,可还是有所担心,日日要在我面前侍奉,我之前也问过太医,太医说她孕中多思对孩子不好,我宽慰不得她,便也随她了。”好歹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p>
张贵人天天跑她这儿,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能做的都做了,宫规又不是她改得了的!</p>
卓沅握住她的手,“原先的大格格,是在张贵人膝下养的,当时佟妃名义上也是庶妃,储秀宫明面上无主位,自然没有抱养一事,她这是心有落差了。”</p>
仪敏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没怀孕前不是这样的,到底还是一颗为额娘的心罢了,我想着还有几天便要生了,也不想与她多扳扯。”</p>
左右最多就半个月了,咬咬牙就过去了。</p>
“接生嬷嬷、太医、乳母嬷嬷都备好了吗?”卓沅虽然没有生产过,可替皇后打理宫务的时候,也安排过几位怀孕的宫妃,比仪敏业务熟练许多。</p>
仪敏扳着手指头说给她听:“两个接生嬷嬷半月前就住在后殿了,太医院那边安排了两位精通妇产的太医,两班倒,保证无论何时都能有个太医留守着,乳母备了两个,嬷嬷也是两个,都在东配殿住着了……”</p>
这也是张贵人赶上了,宫里孕妇就有四个,其中还有一个是皇后。</p>
在后宫里,便是孕妇,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最好的医资理所应当的聚集在坤宁宫,其次便是荣嫔的钟粹宫,轮到张贵人和兆佳常在的就差一等了。</p>
能排出两位妇科太医,已经算是看在张贵人临近生产的份上了。</p>
卓沅也并不奇怪,她颔首道:“并无不妥,阿敏且放宽心,张贵人也是生养过的,必定是心里有数,不会伤了自己的身子的。”</p>
“我知道,人事已尽,我问心无愧,剩下了的我也管不了。”</p>
从头到尾,她也不过是顺着本心,秉持着礼让孕妇的心态罢了,不然她一个主位娘娘,还真能给张贵人烦成这样?就是她不成,路姑姑几个也不是吃素的!</p>
卓沅最喜欢看她这副坦荡样子,笑眼弯弯,“阿敏有古君子之风。”</p>
仪敏低笑,哪里是什么君子,不过是她始终记得在现代受到过的教育,记得父母教导的善良和与人为善。</p>
人生最开始的二十二年,在她身上留下抹不去的印记,而她也不愿将之彻底舍去。</p>
……</p>
东配殿。</p>
回到自己屋里,张贵人才惊惶道:“我说错话了!”</p>
琴雨也无奈的很,“小主方才的确不该那般说,宫里皆知贵妃和温嫔关系极好,也不是没人挑拨,可两位娘娘的交情还是一日比一日深。”</p>
张贵人懊恼不已,“我说话时没过脑子,真的没有挑拨之意!”只是心里存了对温嫔的戒备,说出口的话,便带出来一些,不想却惹怒了贵妃。</p>
“小主,温嫔娘娘不是说了吗,她无意分离您和小主子,再说,温嫔娘娘那般年轻,日后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很不必抱养咱们小主子的。”</p>
张贵人孕中泪腺格外敏感,泪珠一颗颗落下,“我心里何尝不知,这些日子娘娘对我也是格外宽和,几多安慰,我不是不感激的……”</p>
“只是,我只要一想到我的孩子要唤别人额娘,我这心里就难受的很……”</p>
她拿帕子拭泪,哽咽道:“琴雨,太医一告诉有孕,我就觉得是我的大格格又回来了,我没和旁人说过,但心里就觉得这是个小格格……”</p>
想起那位养到三岁,能跑能跳的大格格,琴雨心里也有些难受,却还是拍着她家小主的背说道:“说不准就是个小阿哥呢!”</p>
这宫里格格生的再好,也比不上阿哥啊!</p>
……</p>
傍晚,下起了小雪。</p>
仪敏站在窗边看了眼,说道:“阿沅今晚就歇在永寿宫吧,天黑又下起了雪,这样回去,我不放心,上次给你新做了衣裳还没给你,正好这次换上。”</p>
又对桑若几个说道:“青梅她们那边还有几间空屋子,你们今夜就将就住一晚吧。”</p>
卓沅含笑点头,便让桑若几个先跟青梅去屋子里认个门,她坐在里屋的塌上,和仪敏分着吃一盘水晶梅花糕。</p>
“阿敏不喜欢小孩子吗?”卓沅边问着,边咬开糯米皮,吃着里面馅料。</p>
白天她就想问了,她怎么看都觉得,阿敏对张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的避如蛇蝎!恨不得有多远走多远。</p>
点心做的小巧精致,仪敏一口一个,“也不算吧,若是抱个孩子来给我逗弄一会儿,我也是喜欢的,但让我养,就不行了,我还没做好养育一个孩子的准备。”</p>
“哦?”卓沅托腮看她,目光沉静温柔,“阿敏是害怕不能保护他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