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早朝。</p>
昨日下午太傅府上一把火烧得旺盛, 朝中百官各怀心思。</p>
当天街头巷尾就隐隐有风声，说走水的是卫家公子卫湛的院子，人已经被烧死了。虽是传闻, 到底空穴不来风, 待看今日卫太傅来时是什么神色便知大概。</p>
因着早朝是隅中时分开始, 大臣们多是辰时便到齐。</p>
卫太傅向来来得不早不晚, 但今天大臣们都很有默契地早到，就显得卫太傅来得晚了。</p>
他入内时殿中安静一瞬。</p>
到场文武百官停下窃窃私语, 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集于他身上。</p>
卫太傅非但没如他们所想那样如丧考妣，悲伤欲绝，反而满面红光, 喜气洋洋。</p>
他本是个内敛性子的人，大多数时候喜怒不形于色，官员们都极难见他脸色行事, 因为他没什么脸色。</p>
如今日这样欢喜反倒是少见。</p>
难不成昨日烧的不是卫公子那里？那烧的也是卫家，卫大人无论如何都不应当是一团喜气的样子。</p>
总不能是悲伤过度, 精神失常了……</p>
有人试探着上去跟卫太傅打招呼：“卫太傅早啊？”</p>
卫太傅比平日更加平易近人, 含笑回应：“早。”</p>
众人更是一愣。卫太傅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单纯的心情特别好。平日里有人跟他打招呼也不见他这样几乎称得上是热情的回应, 他向来温和而疏离, 与群臣保持距离, 叫人想拉帮结派都不能。如今日这样笑上一笑, 真是少见。</p>
大臣们面上不显, 心中却琢磨起来，卫太傅今日怎么就这样高兴？甚至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好精神。</p>
皇上今日到得也早，和众大臣们到得早为了探听卫家消息不同，他是迫不及待用看到卫太傅痛失爱子的可怜模样。</p>
多可怜啊，皇上在心中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句，满是自以为胜利者的恶劣想法。</p>
然而他不见卫太傅可怜，更不见白头。</p>
卫太傅一如既往，恭肃地站在百官之前，与他齐头而立的是张太宰。</p>
同样是一品大员，张太宰的名声便不是很好。但张太宰位高权重，就算有些不好的名声，那也是旁人眼红污蔑，他是不承认自己犯下过什么恶事的。</p>
皇上看着卫太傅并无痛色，心中惊异之余遗憾，只觉得此人城府太深，喜怒不形于色，让他看热闹都不让他看个尽兴。他倒不曾想过卫湛或许并未出事，毕竟昨日暗线向他汇报时是那样笃定。</p>
哪成想暗线也有失手的一日呢？</p>
他遗憾地上朝，几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卫太傅身上，可惜依旧看不出什么伤痛之情。</p>
朝会开始，百官启奏。</p>
卫太傅今日颇得皇上信赖，每有什么不决之事，皇上都会礼贤下士，问一问卫太傅的主意。</p>
自然，皇上并不是很在乎卫太傅是如何想的，只是想通过多次垂询逼他说话，好让他无法专心于故作若无其事，心中防线更容易被击破，从而崩溃。</p>
那可是卫湛，皇上不信卫太傅就这样冷血无情。壮年失独，该有多痛。</p>
只是卫太傅每被提及，都会沉着应答，展示出身为太傅应有的职业素养。</p>
皇上既满意他对答如流，又想看他失态模样，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纠结极了。</p>
卫太傅他怎么就不失态呢？</p>
纵然卫湛死了，皇上已经算得上对卫家惩罚的满意。可不曾见到卫太傅对卫湛死讯的反馈，他便不满意。</p>
午时已到，朝会准时结束。</p>
禄公公拖长腔，在御座旁高唱：“退朝——”</p>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p>
百官长出口气，又混完一日时光。今日不止皇上关切卫太傅，文武百官也在关注，只不过看卫太傅未受丝毫影响的模样，他们只能想着或许真是谣言有误。</p>
皇上如何能拔腿就走，他终于忍不住关切问道：“卫爱卿，听说昨日令府上走水，可还平安无事？”</p>
他直接将百官心中的疑惑问出，文武百官偷偷翘首以盼，等卫太傅一个答案。</p>
卫太傅面上适时浮现出讶然，紧接着是愧色：“家中管教不严，有恶奴欺主纵火。倒让皇上也知晓此事，臣实在愧不敢当。”</p>
皇上心知他说的恶奴便是自己安插在卫家的暗线，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索性他亲口承认卫家失火，也算承认事情真的发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惑，卫湛被烧死，卫太傅不免太无动于衷了。</p>
皇上貌似关切，实则深挖对方痛处：“这可了不得！竟有如此刁奴害人！卫爱卿可无碍？家中可还好？”</p>
卫太傅正色一揖：“多谢皇上厚爱，臣无事，家中着的是卫湛那间房子。索性湛儿当时并不在府上，倒也没出什么大事，让皇上费心了。那些纵火的刁奴臣也一并抓住，乱棍打死，胆敢伤主！”</p>
众大臣了然。原来确有纵火之事，烧的也确实是卫公子的房子，只不过没烧着卫公子。</p>
有人已经品出其中不寻常的味道，却不敢细想，只垂头听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