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夜宴，却是在傍晚时分便开席。</p>
一大早宗豫刚起，门便被敲响。这是他假惺惺的皇叔留给他的体面，即靖王府中所有下人对他还有那么一份尊重。</p>
福寿望了一眼宗豫，待他点头，才堆笑过去开门。</p>
少年长发未束，直泻肩际，苍白俊美得过分。他身子骨弱，只穿一件宽大的白色中衣，竟然显出十分的脆弱美丽。</p>
他一张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待来人入内却立刻变做乖巧温顺，变脸速度叫人为之瞠目结舌。</p>
来的是送药的小太监，看上去一副机灵模样，如往常那样手上拎着食盒。</p>
早膳还未用，先来逼人喝药，一贯的作为。</p>
“王爷已经起了？今日起得倒很早。”小太监呵呵地笑，摆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p>
宗豫笑容和煦如冬日暖阳：“今日是皇叔寿辰，我该早起为他庆贺的。”</p>
小太监轻车熟路地将药碗拿出摆在他面前：“您身子不好，该多为自己着想，平日多睡一些，皇上也不会生您的气。”</p>
宗豫好脾气的摇头：“平日睡得够多了，今日是皇叔的寿辰，怠慢不得的。”</p>
小太监叹气：“您最是孝顺。”</p>
他将碗放好，对宗豫道：“药刚出锅，还有些烫，您趁热喝，一会儿我来收碗。”</p>
宗豫听话地点头：“好。”</p>
小太监之所以会不盯着他将药喝下，实在是这多年来宗豫表现得太过自然。温顺听话，绵羊一样的乖巧王爷形象深入人心。且皇上每次派陈端为他诊脉时脉相便显示出无比的虚弱，根本不会有人觉得他阳奉阴违。</p>
见宗豫如此配合，小太监不免跟他多说两句：“您今日要往宫中去，皇上担心安全，特意赏了许多禁卫军护送您入宫。”</p>
宗豫便显示出十分的不安：“不必如此费事……”对这样的好意显得惭愧极了。</p>
“哎，这是皇上对您的厚爱，您接受便是，不必如此慌张。”小太监看他这样更加相信他就是羊一样的好性子，“一会儿还会有宫人来送衣裳给您，今日入宫，要穿得隆重些的。”</p>
宗豫轻咳两声，面色赧然：“好久不曾出门，我都有些怕了。”</p>
“会有京兆尹大人一直照顾您的，您且放心。”小太监哄道，生怕这位主因为害怕便不出府了。</p>
皇上今日一定要在宫中见着靖王的。</p>
“京兆尹大人？”宗豫眸中生动地流露出一丝困惑，似乎不知道这是何人。</p>
“您忘记了，去年也是他带您一同出席宫宴的，很铁面无私的可靠大人。”小太监提醒。</p>
宗豫轻轻敲了敲头，面露抱歉：“我记不太起来了。”</p>
小太监心知是药物所致，忙安慰：“一年过去了，您不记得也正常，晚些时间能看到他呢。您记得喝药，这门不好一直开着，冲着风您又要咳嗽了。我先告退，一会儿来收碗。”</p>
“好。”宗豫虚弱而文雅一笑。</p>
小太监退出房门，顺便将门带上，绝不让宗豫多呼吸一刻新鲜空气。</p>
房门关上时他脸上那些顺从消失不见，又是一副堪称湮灭的死寂模样，没有半分“人气”。</p>
少年起身拿过药碗，面无表情地行至窗前，将手一倾，淅淅沥沥的药汁悉数落入花盆之中。</p>
他静静地盯着花盆里的盆栽，半天才说一句：“盆栽该换了。”</p>
碧绿的盆栽显然在正该灼灼盛放的时节生出些颓势，这与自然规律完全不符，盖因被日日喂药喂得太多了。</p>
真是很体贴的皇叔。</p>
“是。”福寿自然理解是为何，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句。实在欺人太甚，一日日送来这样的汤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真将他们当作傻子一样对待了！</p>
少年将碗放回原位，眼中并无厌恶。他漠然地叫了一声：“零一。”</p>
零一便不知从何处出现，手中同样拎着食盒。</p>
福寿见正事要紧，立刻出去守门，顺便支使院中伺候的內侍们去为宗豫烧水准备沐浴。</p>
清晨沐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在靖王府伺候的內侍们早已习惯。</p>
王爷的身子骨弱，每捱过一夜便会浑身发汗，起床要水洗澡。</p>
房内，零一将食盒中的药碗拿出。</p>
里面赫然是五碗黑漆漆的汤药。</p>
他关切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就见宗豫端起碗来将汤药一饮而尽，当真是喝药如喝水，眉头皱都不皱一下。</p>
碗里的是特制的醒神汤，比一般醒神汤更能提神。宗豫总不能参加宫宴突然熟睡，那皇上便知晓他的秘密，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来。</p>
零一将碗收好，本该立刻离去，思前想后还是说了一句：“祝姑娘那里一切都好，到现在人还未醒。”好让宗豫了解祝星的近况。</p>
宗豫的脸上瞬间多了些生动的神情，分不清是羞是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