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便是半月。</p>
半个月中, 祝星有规律地到李家别院问诊。除去菊苑那位，梅苑与竹苑的也都与她有些交情。到底祝星是医者，是为人身体着想, 没有人会在善心之下不被打动, 更何况是在这样凄楚的境地中。</p>
李大公子被江莺莺说动, 倒真乐见祝星为府上女眷诊治。仿佛看到祝星为他的女眷诊治, 便是祝星吃亏。</p>
一来二去，江莺莺口中称无聊, 时常与梅苑、竹苑走动，只在一开始引人注意，见她并没做什么后下人们也放松对她的警惕。</p>
归根结底还是众人看不起江莺莺, 觉得她出身下贱，觉得她哪怕惹事也惹不出什么祸端出来。</p>
江莺莺照例以散心之名到梅苑找人说话去。</p>
梅苑那位照旧是见了人便十分紧张的胆怯模样，根本不曾引起下人们的注意。他们都习惯这位方姑娘这副模样了, 哪日她若抬头挺胸气势昂扬，才让人不习惯。</p>
江莺莺随意捡了处椅子坐, 端起手边茶一抿, 眉头便皱起：“呸，这茶好生难喝。去将我院子里的茶拿来, 我可受不了这滋味儿。”</p>
下人们对她这副刁钻样儿习以为常, 回兰苑取茶去了, 只是在心里默默诅咒她这一胎不顺遂。</p>
旁人一走, 一直低头颤抖的方白蕊终于抬起头来, 震惊地看着江莺莺：“你真是……胆大包天！你便不怕我将此事告知李大么？”</p>
江莺莺轻哼一声：“你去找他说嘴呗。”</p>
方白蕊的唇几乎被自己咬出血来，她摇摇头：“我不会告诉李大。”</p>
江莺莺看似不在意，却是悄悄松了口气。姑娘说的果然没错，这方白蕊是个胆小怕事的, 并不会到处说嘴。</p>
“但我也不会帮你们的。”方白蕊闭上眼道。</p>
江莺莺瞪大双眼，又被姑娘说着了。</p>
她忍不住在心中称赞祝星神机妙算，同时又不大看得起方白蕊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想到姑娘后续交代的话，她有样学样：“你后悔了来兰苑找我就是。”</p>
方白蕊抿了抿唇：“我不会后悔。”为了父母，她也不可能与李大作对的。</p>
江莺莺露出个轻蔑的笑来，似乎很笃定方白蕊会来找她。</p>
这时候取茶叶的下人也回来了，江莺莺径直站起身来：“走吧，去竹苑去，我和梅苑这个话不投机半句多。”</p>
下人们瞧了眼依旧垂首的方白蕊，又看了看趾高气昂的江莺莺，便确定肯定是江莺莺的错。</p>
众人又跟着她往竹苑去，心里烦透了她这事精模样。</p>
方白蕊这才抬起头看着江莺莺离去的背影，眼中攒起一层水雾。</p>
她何尝不想跟江莺莺一起指控李大？可是她父母无依无靠，她又怎敢轻易尝试。李家那样强大，怎么是能轻易扳倒的？</p>
她在心中默默祈盼江莺莺她们成功，万一真成功了，她也好有机会趁着光一道从这龙潭虎穴脱身。</p>
是她瞻前顾后，患得患失。</p>
方白蕊厌弃起自己。</p>
竹苑中商云竹正在做绣活儿，见江莺莺来，忙将绣品塞回桌下。</p>
她对江莺莺倒没有什么敌意，自然也没有什么友谊，对之唯一的微妙之感便是江莺莺肚子里的孩子，总让她想起过去。</p>
江莺莺自来熟地问：“竹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呢？”一面说一面更加自来熟地挤到商云竹身边。</p>
下人们看着她这副没体统的模样心里满是轻蔑。</p>
商云竹忙道：“没什么……”却敌不住江莺莺眼疾手快，直接将她的绣品从桌下抽出。</p>
“哟，这上面的动物绣得可真好看，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多准备准备，姐姐可愿意教我绣活儿？”江莺莺一通话说得人头晕脑胀。</p>
下人们都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当着人面炫耀自己有身孕的。</p>
反而是商云竹的反应奇怪：“好。”</p>
江莺莺又在心中叹一句真是什么都给姑娘算着了，便悄悄将一直藏在手心的东西塞到商云竹那一堆绣品之中。</p>
一群人都没大注意到江莺莺的小动作，那堆绣品又被她推了回去。</p>
江莺莺在竹苑之中痴缠一阵，说了许多并没甚营养的话，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兰苑。</p>
下人们倒习以为常她这副多话的模样，更觉得她是个乡下人，梅苑和竹苑的两个根本都懒得理她。</p>
她若是哪一日好事去了菊苑被人打个头破血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p>
江莺莺回兰苑倒头就睡，也没人管得住她，只能默默咬牙切齿盼着她赶紧没了风光。</p>
商云竹送走他们，叹一口气，回到榻上。</p>
她这绣品全都是做给自己的孩子的，多年来她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便是为了日后能再见那孩子一眼，看看他过得好不好。</p>
不然在这别院中，她实在是度日如年，活得没有一点盼头。</p>
犹豫片刻，商云竹又拿出方才做的绣品想继续做下去，也算是为了那孩子尽一份心。她这一摸，却摸到了个冰凉的物什。</p>
商云竹疑惑地从绣品中将那物什拿出，是个斑驳的小巧银镯。</p>
这一眼叫她直接眼眶一热哭了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