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泾河边暂时停尸之地，有的尸体还算体面，能裹着一张薄被，但更多的尸体暴露在荒野中，死法各异，无不悲惨，嗡嗡的蝇虫围绕着他们，一股冲天的恶臭飘到这边，叫人忍不住皱眉捂鼻。</p>
可朱琰不为所动。他只是看着堆叠的尸体不语，这是他一手酿成的地狱。</p>
他控制不住地想，谢以云很可能在里面。</p>
她以一种不体面的死法，要么是在船上被踩踏而死，要么是跳水时被淹死，要么是被冲天的烟雾熏死，要么是被烈火活活烧死……</p>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信，谢以云平日虽然乖顺极了，但其实是一个主意大得很的人，她既然有能耐挣脱他的掌控，又怎么可能草率地死在这里？</p>
朱琰心里又燃起朦朦胧胧的希望。</p>
正如他最开始所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p>
他不信谢以云会死在这里。</p>
所有人看着楚王盯着尸体发呆，等到留在现场的官员向朱琰行礼，朱琰才回过神，略过官员，他抬手吩咐跟随的侍从：“找，把这里……”</p>
他咬咬舌尖，直到嘴里出现一股浓烈的腥味，才继续：“把这里所有宫女找出来，再找出其中有穿宫女装的太监。”</p>
本来尸体们是该在头七时集体火化，但朱琰一道命令下来，就放到现在。</p>
无数人手开始翻找，朱琰却也没干等着，他走在尸体之中，低垂的目光略过一具具陌生的尸体。</p>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p>
不是，都不是。</p>
每确定一具尸体不是，他心里那簇微弱的希望火苗就越来越旺盛，只要在这里找不到谢以云，那他总有一天能在别的地方找到她。</p>
只要不要在这里找到她。</p>
突然，一个侍从惊喜道：“找到了！王爷，找到了！”</p>
朱琰巡视的脚步一顿。</p>
明明是欢声，听在朱琰耳里，就像炸开的巨响，他眼睛突地一抬，素来把持得好好的冷静裂开一道明显的缝隙。</p>
人群让开的一条道，他缓步走进去，地上是两具半焦的尸体，他们扭曲在一起，一个看不清面目，另一个面目都被乱蓬蓬的头发遮住。</p>
他直觉其中没有谢以云。</p>
岌岌可危的希望火苗又稳住，朱琰绷起脸：“这两具焦尸如何看出名头？”</p>
侍从连忙翻出他们没有烧坏的衣服，给朱琰看：“回禀王爷，这衣服正是宫女服装，而王爷看——”</p>
正说着，侍从翻过那个有乱蓬蓬头发的尸体，露出半张没烧坏的脸，还能看出眉目，侍从说：“这位是王剑林。”</p>
朱琰记得他。</p>
王剑林，与谢以云同个师父的太监，谢以云曾为了救这个所谓小林子来求过他，两人的情谊是非同一般。</p>
那……朱琰的目光落在王剑林身下那一具焦黑的尸体，他烧得很严重，和王剑林贴在一起的衣料有一角焦了的鹅黄，是他身上的，除此之外，还能从他的外形判断出，他是个瘦弱的小个子。</p>
和谢以云的身高所差不多。</p>
再加上王谢两人的交情，这具焦尸，很有可能是谢以云。</p>
可是朱琰还有最后一点希望，毕竟这具焦尸也是穿着宫女衣服的，极有可能是宫女，说不准是大火刚起的时候，王剑林保护了一个宫女呢？</p>
只要这具尸体不是太监。</p>
种种猜测在朱琰脑海搅成一团，他忍住头疼，只看着侍从，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眼底有着疯狂地偏执。</p>
可侍从郑重地说：“属下查过了，两人……”</p>
“皆是太监。”</p>
泾河面徐徐吹来一阵冷风，朱琰牙关轻颤着，眼尾一片猩红，他下意识反驳，怎么会是谢以云，这具尸体分明看不清面目，怎么可以武断地确定是谢以云。</p>
可是，他也明白，这尸体之所以如此模糊，也是因为他纵的一场火。</p>
像琴弦撑到极致，突然崩断，朱琰额角猛地一跳，心里最后一点希望，被冰冷的现实摁灭，他短促地呼吸着，茫然看着地上的焦尸，恍然想，原来怀揣希望却被骤然推入现实的深渊，是这种感觉。</p>
或许他一生太顺风顺水，这口深渊，能直直将他吞没。</p>
谢以云一次次地挑战他的底线，却从他想杀杀不得，到后来不想杀、舍不得杀，在他以为他稳操胜券看着小太监扑棱在自己的掌心时，谢以云以最激烈的方式，死在他的掌控之中。</p>
死在这场他引以为豪的完美的意外。</p>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计划里，应该8000字一章解决掉，看起来才爽，事实上我也在脑海里先爽过一波了，但因为工作，实在有心无力，感情还没一下推到高潮，辛苦追连载的大家，这章评论掉落红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