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p>
原来郁以云拉着他的掌心，是为了写字：“我没法说话。”</p>
顾雁忙把手收回来，假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又看向郁以云：“你被施封口术？”</p>
郁以云连忙点头，她头顶簪成一团的头发，俏皮地抖了抖。</p>
顾雁摇摇头，顺手给她解开术法：“你连解术都不会吗？”</p>
“呼，终于能说话了！”郁以云奇怪道：“解术是什么？没有人教过我呀。”</p>
顾雁看她这般天真，好似全然忘了两人的龃龉，他轻吐一口气，教给她一串解术语。</p>
郁以云念了几句就会了，猛地一拍顾雁的肩膀：“多谢！”</p>
顾雁：“……”</p>
她对别人，都是天然的好，天然的坏，没有经过任何修饰，打他时的嚣张模样很可恶，但笑得两眼眯起来时，也很真诚，顾雁又想到听说她被罚跪，不由移开眼睛。</p>
却在阁楼上看到师父，他连忙行礼：“师父。”</p>
郁以云抬起头，便在月色下发现岑长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周身萦绕一层华贵的气，与他精细的眉眼，淡色的唇，通身的白一道，仿若久居于天上宫阙之仙。</p>
她高兴地蹦了蹦：“真君！”</p>
岑长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p>
她进到孚临峰时，他在打坐，立时察觉到她，已经隔了几天，但一看到郁以云，当时的不悦又浮上心头。</p>
岑长锋冷静地想，若非要说起来，应该就是世人口中的耿耿于怀。</p>
他缓缓收起周身四散的灵力，沉积于体，睁开眼，朝窗外一看。他目力极好，一下认出窗外两人中，一个是消失好几天的郁以云，还有一个，是他的弟子。</p>
月光银辉里，少女抱着青年宽大的手掌，她对着青年笑，就像她对他笑那样。</p>
岑长锋微微抬起眉梢，眼神微冷。</p>
他赤脚走到台上，他这等修为，若想让顾雁和郁以云不发现他，实在简单得很，可说不清为什么，他没有敛起气息。</p>
所以弟子很快发现他，郁以云也朝他挥手：“真君！”</p>
岑长锋倚靠在栏杆上，看她抛下弟子朝他跑过来，她拢着双手放在唇边，道：“真君，别生我气，我给你赔罪来了！”</p>
清脆的声音像一串铃儿，响彻整座阁楼。</p>
说着，郁以云跳上她的佩剑，一边摸出刚刚就准备好的毕方火，她听张嬷嬷说了，这种火会靠近温度高的人。</p>
所以她运用灵力，骤然提高自己浑身温度。</p>
她御剑在天，仰面对月，拔开关着毕方火的塞子。</p>
刹那间，她的手上、肩膀、脚上燃着毕方火，随着她御剑，烈焰划过天际。</p>
她想得很简单，今晚她来这里，就是要烧自己一通，既然她烧了别人，那她就把自己烧回来，一来一回，谁也不亏。</p>
她张开双臂任由火舌舔舐自己。</p>
顾雁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大惊：“你疯了！”</p>
在他不知所措时，眼角却掠过一道影子，只在一息之间，郁以云的佩剑后踏上一个影子，也是在这瞬间，爬上她身上的毕方火就被摁灭，余下袅袅青烟。</p>
郁以云往后一看，那谪仙一样的人，衣角翩然，赤脚踩在她的剑上。</p>
她呆呆地开口：“真君？”</p>
郁以云刚反应过来，灰扑扑的脸上，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岑长锋：“真君是不是不怪我了？”</p>
可惜不是郁以云想象的那样，岑长锋背对着她，他只侧过半边脸，声音冷淡：“不需你这般赔罪。”</p>
郁以云“咦”了声。</p>
岑长锋完全回过身，他抿着嘴角，眼中沉沉，面色若霜，冷风卷起他的袖袍，在寒风中撕扯出锐利的弧度。</p>
在岑长锋看来，郁以云的伎俩有点可笑，害他弟子就算，如今，居然在他面前使苦肉计，不过是工于心计之人。</p>
人性不过如此，纵然刹那的烟火气令人怀念，却藏着不堪，不若追求修炼的大道。</p>
他心内卷起一阵暴雪，覆压雪中难得出现的火光。</p>
岑长锋眉头隆起。</p>
郁以云并非无感无知的人偶，她能察觉到岑长锋比前几日还要疏离的目光，尤其，他眼里，有如郁阳眼里一般的失望。</p>
她脸上的笑慢慢僵住，一颗心往下沉。</p>
岑长锋撇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你若想玩命，去远点。”</p>
“不，不是玩命，”郁以云舔了舔嘴唇，她语无伦次：“真君还是生气吗？我只是，我只是想赔罪……”</p>
岑长锋踩在雪地上，往阁楼里走，他没有再理会郁以云，而是冷冷瞥一眼不远处的顾雁：“再分心修炼外的事，你可以不来孚临峰了。”</p>
顾雁连忙作揖：“是，师父。”</p>
最后看了眼呆站在雪地里的郁以云，顾雁终究转过身。他不能心软，郁以云那样没心没肺，这件事罪责在她身上没人有异议。</p>
过个几日，她还是会活蹦乱跳的。</p>
***</p>
郁以云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多久，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在孚临峰脚下。</p>
她忽然碰到手上一块灼伤，“嘶”地一声，自言自语：“好疼啊，我现在肯定很丑。”</p>
她翻出一块镜子，仔细照了照，果然，因为烧过毕方火，她头发焦了不少，乱糟糟的，脸上眉毛被灼没了，手脚也有程度不一的烧伤。</p>
她龇牙咧嘴给自己抹药，最后清理一下身上，没了眉毛的脸，怎么看怎么奇怪，反正头发焦了，乱蓬蓬的，便拿出一柄大剪子，把头发都剪掉。</p>
对着镜子里光秃秃的脑门，她哈哈大笑：“我成一个光头了！”</p>
咧着嘴巴，她眼角慢慢湿润，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掉在薄薄的雪地里。</p>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孚临峰上跌下很疼，浑身快要撕裂一样，她不想哭，现在只是灼伤了，比起那种疼，根本是小事，却有点想哭。</p>
原来，有时候，不是因为身体疼才会想哭。</p>
这一天，向来喜欢笑的郁以云，知道委屈的时候，人是会流泪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