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音，就像滴入湖面的水，荡漾开涟漪，久久没有散去。</p>
秋风吹走院中最后一缕花香，司以云猛地睁开眼睛。</p>
她听到那笛声。</p>
距离她上次听到这曲笛声，已经过去四年多，偶尔还会以为，笛声仍在她耳畔，所以，刚听到这笛声时，她还以为，又是幻觉。</p>
可是紧跟着，成曲笛声灌入她的脑海，悦耳，又带着莫名的伤意。</p>
司以云披着衣服坐起来，追着那笛声跑出去，紧张又着急，就是黄鹂喊她，她都没有留意到。</p>
不顾肩上的伤口，她跑得气喘吁吁——</p>
她看见了，庭院中，白衣男子闭眼吹笛，墨画般的眉目，溢着世上独一无二的慈悲，鼻梁如峰，面冠如玉，翩翩然如谪仙。</p>
隐隐约约，与当时立在画舫上的男子，重合在一起。</p>
她屏住呼吸，根本不敢打搅他。</p>
事实上，她怀疑这是一场梦，一场因老天垂怜，而犹如现实的梦。</p>
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滴滴答答地流下来。</p>
她禁不住，哽咽一声，这个声音打断男子的吹奏，他停下来，先是微微睁开眼睛，再慢慢的，看向司以云。</p>
司以云胸腔内一颤。</p>
是李缙，他一定是李缙。</p>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慢慢向他走去，李缙站在着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他张开手臂。</p>
像是某种暗示，司以云再忍不住，抱住他的腰身，这种实际的触感，让她轻声呢喃：“我是在做梦吗？”</p>
李烬低头不语。</p>
突然，肩膀的触痛让司以云缓过神来，李缙早就不在人世，那这位只能是……李烬。</p>
她忙后退几步，再看李烬，李烬脸色有点阴沉，却带着温和的笑意：“你不是说，在做梦吗？”</p>
司以云一下清醒，是她糊涂。</p>
她眼睫还挂着泪珠，双眼却不再迷蒙，情意冷却，只是福福身子：“太子爷。”</p>
李烬低头把玩着白玉笛子，含笑看司以云。</p>
司以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以前求他吹笛时，他不为所动，现在又开始吹笛，只是，她也没心思深究。</p>
她道：“妾身先告退。”</p>
正要走时，李烬忽然叫住她：“等会儿。”</p>
他褪下自己白色外袍，避开她的伤口，罩在她肩膀上，只说：“更深露重。”</p>
司以云目光微微闪烁，因她起得急，确实没有多穿两件，这件衣服，带着李烬身上的冷香，还有温度。</p>
她又后退一步，恭敬行礼，才沿着来路退去。</p>
这后半夜，司以云有些睡不着，她总是梦到那曲新的笛声，与四年前常听的曲调，一模一样，甚至，连人也一模一样。</p>
泪水湿润枕巾。</p>
半旬后，司以云肩膀的伤口好得差不多，她也几天未见李烬。</p>
那日晚上的笛声，好像是梦，短暂地把李缙的幻象，带到她的面前。</p>
黄鹂送膳时，压低声音：“主子，这恐怕是……新计谋，当心。”</p>
司以云蓦地回神，她虽然点点头，又有些疑惑，若是新的计谋，又有什么计谋，是以笛声为根本的呢？</p>
她想不出来。</p>
当天晚上，笛声又一次响起。</p>
这一次，司以云虽然不若第一次那样激动，还是忍不住，披上衣服，朝笛声所在的阁楼走去。</p>
她能听出来，第一次的笛声有些生疏，如今的笛声，更加熟练，也更加贴合李缙的风格。</p>
悠扬婉转，悦耳动听，最重要的是，听完后，她心里隐隐生出向往之意。</p>
就是这样的笛声，陪她度过教坊司的阴暗岁月、</p>
这一次，李烬倚在阁楼窗户上。</p>
司以云站在阁下，只看明月当空，男子白衣翩然，儒雅大体，出尘又漂亮，他睁开眼睛时，那眉眼间，与四年前的人，完全重合在一起。</p>
她眼眶一热，连忙低头行礼：“太子爷。”</p>
李烬的声音有点喑哑：“上来。”</p>
司以云心里或许有一瞬挣扎，可惜没犹豫多久，她提着裙子，顺着阁楼的木梯，一步步走上去，四周格外安静，只有她脚步的敲击声。</p>
仿若和笛而起。</p>
到楼梯尽头，李烬已经在等她。</p>
司以云闭了闭眼，主动伸手向李烬，李烬温和一笑，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抱起，放在阁楼中间的大桌上。</p>
她说：“太子爷。”</p>
这段时日所有的龃龉，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p>
司以云任由李烬胡来，一边承受，又一边清醒着，可是想起那曲笛声，她心头又微热起来。</p>
或许，这是她和李烬之间的交易。</p>
手指头拂过李烬额角的汗水，她盯着李烬，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睁开眼睛，而不是让李烬烦躁的闭眼。</p>
他目光幽暗。</p>
阁楼上，一片旖.旎风光，抱着司以云到平日小憩的床上，李烬意犹未尽，司以云以一指按住他的薄唇。</p>
她轻声道：“太子爷明日还要早朝。”</p>
显然，是叫他不要纵情。</p>
李烬低笑一声，他的手指在她脖颈上划过，又轻又慢：“怎么，还替我克制起来。”</p>
这话，像是说司以云以前的不节制，叫她面上浮着薄红，不过片刻，她想到过去的事，灵台神智回来了点，过去所谓浓情蜜意，只是一种错误。</p>
而她居然没忍住，把这种错误延续下去。</p>
她闭上眼睛，有些自责，不再说什么。</p>
李烬发觉她突然冷下来，他于暗处哂笑，面上还是那般温柔：“耍脾气了？”</p>
“没有，”司以云微微摇头，“妾身不敢。”</p>
李烬却说：“我容你耍。”</p>
司以云抬眼看他，她心中有困惑，舔了舔唇：“爷是想做什么？”</p>
李烬手指刮刮她鼻梁，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而且也不想告诉她，沉默了片刻，说：“没事。”</p>
司以云并非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她靠在李烬怀里。</p>
如过去一样，又和过去不太一样。</p>
他们两人之间，又发生不得已的变化，已经经过自我断离、而相互背弃的线，又开始绕回来，纠缠不休。</p>
那一晚的越轨后，司以云纠结好久，在又一次夜里听到笛声，她克制住自己，捂住耳朵，忽视前往寻人的冲动。</p>
她不能这么做，这明明就是错的。</p>
她按捺住自己，连着好几次。</p>
另一边，李烬放下白玉笛，看着笛子，若有所思。</p>
他想，还是因他不够像李缙。不然，为什么她刚刚沉迷，不肯再来呢？</p>
要像一点，再像一点。</p>
***</p>
太子爷重新奏笛，不止司以云，宫人们也很惊讶。</p>
东宫里，有不少是从齐王府进来的奴婢。</p>
“算起来，太子爷四年多没碰过笛子，”一个宫女说，“如今再听，悦耳极了。”</p>
另一个年岁较大的宫女回：“你这是不知道，除了这柄白玉笛，太子爷吹自己做的笛子，可真是一绝。”</p>
“只是太子爷削笛时，总不小心伤到自己的手，这种活计，还是太折腾人，偏生太子爷还不承认自己伤到手，嗨！”</p>
那宫女又问：“那太子爷总往竹林里去，是去削笛子？”</p>
大宫女说：“这我可不知道……”</p>
大宫女话说一半，前头那宫女忽然行礼：“司良娣。”</p>
另一个宫女也连忙住嘴，回身行礼。</p>
司以云在她们身后，温和地说句免礼，迤迤然离去。</p>
实则，她近来发现，李烬手上多出一些莫名的伤口，应该是刀伤，有大有小，本不是很留意，但宫女们在传的话，她突然觉得，不是巧合。</p>
李烬在削笛子？</p>
司以云看到不远处的竹林，屏退左右，独自朝竹林里走去。</p>
已经深秋，竹叶有些枯萎，她顺着小.径，隐约听到簌簌的声音，拨开面前一捧垂下的竹叶，眼前豁然开朗。</p>
男子坐在木椅上，他垂着眼睛，一手拿着锋利的刀，另一手以竹为材料，正一下、又一下地削着。</p>
尖锐的刀锋刺破他的手指，叫他手上鲜血淋淋，他却宛若不知，只盯着竹子，面色沉静。</p>
直到竹笛初具模样，他这才发觉有人一般，抬眼一看。</p>
司以云正盯着他的手。</p>
李烬抿了抿唇，将手微微收到袖子里，他想说话，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只是侧过头，好像在等司以云自己走。</p>
司以云无声地叹口气。</p>
她走上前，说：“太子爷受伤了。”</p>
李烬的眼珠子轻动，从鼻腔里应一声：“嗯。”却改口：“没受伤。”</p>
司以云刚从袖子拿出帕子，疑惑地看着他，李烬的态度突然坦然：“我削笛子，怎么会受伤。”</p>
司以云：“……”</p>
明明都流了血，还挺嘴硬。</p>
她心里一软。</p>
她走上前，见李烬没有闪躲，便蹲下身，将他的袖子卷上去，他的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居然不少于十几处。</p>
在和李缙如出一辙的手上，显得触目惊心。</p>
司以云用巾帕擦着血渍，忽的，李烬反过来捏住她的手。</p>
一阵风过，深秋的竹林里，发出沙沙的声音，李烬目光灼灼，他低下头，见司以云没有闪躲，又靠近点。</p>
和着竹叶的清香，两人的唇触在一起。</p>
一触及离后，司以云目光有点迷蒙。</p>
李缙手上垫着她的手帕，按住她的后脑，再次叫两人呼吸交融。</p>
司以云沉沦之时，李烬睁开眼睛，眸光轻动。</p>
他好像找到一条路。</p>
还挺有用。</p>
作者有话要说： 没救了没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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