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云洲玉没真烧傻, 他面上淌着泪，与趴在门框的以云四目相对。</p>
小黑雪人瞪着圆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p>
这一刻, 就连云洲玉眼角的泪水，流动得都没那么顺畅。</p>
他一哽, 看看地上的墨色雪水, 又看门框处的小雪人，目中闪过惊诧，撇开头手背囫囵擦脸，才又看过来。</p>
虽然眼眶通红，他板起脸, 做出一副冷淡的模样：“你去哪里了？”</p>
以云懵：“……”不就一直在你屋子吗？</p>
云洲玉嘴唇绷成一道直线：“过来。”</p>
以云继续懵。</p>
虽然但是，门口有结界。</p>
云洲玉在自己家都要下结界，以云这是出去后进不来，只能在厅里待着。</p>
本来以云不打算出去。</p>
就在一个时辰前，云洲玉退烧，她从他那只大手里爬出来，干坐着有点无聊，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然想起, 她冰棱手硬邦邦的, 是没办法写字，但是她可以趁此机会画字。</p>
用她这副圆滚滚的身体，画出字来。</p>
就像小孩总会把字写得很大, 她只要能把笔画画出来，能表达意思，就可以和云洲玉沟通。</p>
再也不用像小厮丫鬟被指来指去。</p>
这么想, 以云把手伸向房间的冰水，倒出水在地上，她想得省事，身上刚好有墨水，把身上的墨水融了，就能在这个房间画字。</p>
所以小黑雪人躺在冰水里搓澡，掉了很多墨渍，直到把地上冰水都弄成黑色。</p>
不过，她本身不懂术符所用的墨，对溶于水的要求，极其严苛，多一杯少一滴，就写不出字，所以，任凭身上掉落的墨渍有多浓，不显色。</p>
以云白忙活半天，见没有效果，甩干身上水渍，离开那滩洗澡水。</p>
必须找完好的墨汁。</p>
她主动出去，爬到大堂的桌子上，黑雪人捧着那碟墨汁，犹豫一下，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洗得稍微能看得到白色的雪球，终于义无反顾，往身上倒。</p>
趁墨汁没有干透，一个跳跃，到地上滚起来。</p>
滚滚滚，滚滚滚。</p>
得亏昨晚提前训练眩晕技巧，现在，她根据自己意识，终于画完最后一个点。</p>
可累死系统了。</p>
以云瘫坐在地休息，也就是这时，突然“咚”的一声，让她回过神来，避开自己好不容易完成的作品，她蹦跶地跑到门口。</p>
她看到云洲玉在哭，对着她的洗澡水哭。</p>
弄清楚情况，不难想象他把洗澡水当做什么。</p>
以云不慌了，不仅不慌，还想笑。</p>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曾对云洲玉开屏蔽，结果他找不到她，干嚎半天，眨眼过去二十年，他还是没变。</p>
便看云洲玉用手臂撑着，稍显狼狈，坐回轮椅上后，变成一副冷漠脸。</p>
他抬了抬手，结界的禁制消失，在他的操纵下，小黑雪人再次身不由己，被抓到半空中，落到轮椅上。</p>
她还没在扶手站位，忽然后背被一根手指一推，摇摇晃晃的，掉到云洲玉的大腿上。</p>
“啪叽”一声，疼得雪人想当场融化。</p>
云洲玉也不扶一下，以云只好自己摇摇摆摆站好，就站在云洲玉的右脚。</p>
她感觉他在盯着她，连忙蹦两下，两只冰棱手，同时指指外头。</p>
以云：乖儿子，快去外面看看！</p>
云洲玉抿着嘴唇，淡淡地说：“一大早就想出去玩？”</p>
以云又蹦一下：不是，厅里是惊喜！</p>
云洲玉目光晦暗，不管什么眸色，眼中只有一片幽深，他歪歪头，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手指搭在脸颊边，面上随着以云的蹦跶，眉头微微拧起。</p>
他伸出手指两根，将她按住，说：“别蹦了，再怎么蹦也不会……”</p>
云洲玉闭上嘴巴。</p>
不管小雪人再怎么蹦跶，他不会将她放走。</p>
就在刚刚，他做好准备，只要雪人不主动提，他也不会主动提，即使这一切可能只是幻影，仅仅为了维持蜘蛛线一样易断的维系。</p>
他知道，她可以联结人的脑海，所以，她爱联结进雪人，就联结雪人。</p>
他不会怪她的。</p>
他再受不得一次打击，满怀希冀，却被现实打碎。</p>
他一脸深沉，推着轮椅，到房门口，掀开藏蓝的布毡，抬眼一看，却骤然愣住，只看外头的客厅中，正中央是四个大字：</p>
“我是以云。”</p>
字迹很粗糙，笔画大小不一，笔锋很脏，字很丑，但每个字都是真的，他摸过那些墨印，还有点湿润。</p>
并非梦境所见。</p>
以云……这两个字，除了陆青和他，再没有人知道她叫以云，除非她自己。</p>
谅云洲玉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做好她不肯承认的准备，结果看到这四个大字，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防堤坝，倏然崩溃。</p>
小黑雪人挥舞着冰棱子手，企图引起他的注意。</p>
云洲玉闭了闭眼，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她躁动的脑袋，半晌，才听到自己喉咙十分涩，干干地说：“你写的？”</p>
雪人重重点头。</p>
是她自己承认的。</p>
云洲玉连着出两口气，才慢慢回过神，他垂下眼睛，摊开双手，雪人很配合地跑到他手上，他捧起小黑雪人，目中细细颤抖。</p>
她离开这么多年，再回来时，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潜伏在他身边好多天，才大喇喇摆明身份，和当年忽然闯入他世界，如出一辙。</p>
没有地崩山摧，没有海枯石烂，不是轰轰烈烈，不是感人肺腑，就是突然这么一个平淡如往常的冬日，风依旧是萧瑟的，太阳依旧烤不热人，她却回来了。</p>
变成又黑又呆的小雪人。</p>
这样的重逢，没有一处比得上他曾设想过的、他梦里所见的，平凡得令人怀疑。</p>
可他就是觉得……</p>
云洲玉合拢双手，拇指紧紧扣在雪人脸颊上，指尖苍白，他闭上眼睛，咬住嘴唇。</p>
以云歪脑袋，蹭蹭他的掌心，心中唏嘘。</p>
看啊，多么令人感动的场面，所以，云洲玉不能再欺负人了吧！</p>
却看云洲玉睁开眼，他面腮一动，好像咬了咬牙，才说：“你怎么就，沦落到进一个雪人身体里呢？”</p>
以云眨巴着眼睛，分辨出一个字眼，沦落？</p>
云洲玉手指敲敲雪人脑壳：“雪人的大脑有什么东西吗？灵应该是空空如也吧？没人和你说话吧？”</p>
她只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挥挥：我也不想到雪人身体的。</p>
云洲玉冷哼一声：“哦，所以你还挺快乐的。”</p>
以云摆摆双手：你试试做一只小雪人看快乐不。</p>
云洲玉微微抬起头，嗤笑一声，睨她：“不用强调你有多快乐了。”</p>
以云：“……”</p>
好家伙，她的表达和他的理解，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p>
她怀念和云洲玉随时脑中沟通的日子。</p>
小雪人努力翻了个白眼，但因为眼睛太大，所以没什么效果。</p>
云洲玉嘴角噙着一点笑：“终于不用担忧我，只需成天蹦来蹦去，你肯定还觉得自己怪可爱的。”他眼眸一转，赤金与黑曜石交相辉映，却好似压着恼怒：</p>
“和小雪人在一起，多好啊。”</p>
这一句话，酸味冲天。</p>
以云咂摸出来，他就是不爽，不爽她融合在小雪人身上，自己把心里那缸子醋都填满。</p>
连一个小雪人的醋都要吃，这个大人没救了。</p>
以云伸出冰洁的手，朝他勾了勾，让他过来。</p>
这回，云洲玉总算没扭曲她的动作，只是有些疑惑，缓缓低头，靠近小雪人。</p>
在他靠得足够近时，以云一鼓作气：吃我一记！</p>
她“啪”地一蹬，如流星锤，往他额上砸过去，把云洲玉打得脖子后扬，头脑一仰。</p>
以云作为雪人，是没有什么痛觉体验，相反，云洲玉额头很快浮出一个肿包，大大的，红通通的，看他捂额头龇牙，格外喜感。</p>
以云：让你阴阳怪气，爽了！</p>
撞完人，她没有站好，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却很快，又被云洲玉抓回手上。</p>
男人五指抓着雪人，俊目微眯，阴恻恻地看着她，淡笑：“正好，用你来消肿。”</p>
以云：“？”</p>
陆青终于爬上白锦山时，便看向来惜字如金、冷得和这常年下雪的白锦山一样的徒弟，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头上还趴着一只小雪人。</p>
一只墨黑色的雪人。</p>
莫名让这个总是一副面孔的徒弟，突然也染上点呆萌的感觉。</p>
在他身边，还围观一小群没事干的白色雪人。</p>
白色雪人作为灵，天然喜欢与主人接近，即使主人没有回应过它们的喜欢，还是锲而不舍，有的刚蹦起来，还没够到云洲玉的脚，就被他不留情地弹走。</p>
只有那只小黑雪人，能安安稳稳半趴在他脑袋上。</p>
其他雪人：她能和主人那么亲密诶，好羡慕！</p>
真实情况是，以云在当冰袋，给云洲玉消肿。</p>
她就是个工具人雪人，彻头彻尾的。</p>
云洲玉也不嫌冷，一边翻书，注意力却始终不在书上，一会儿抬起眼睛，一会儿用手指戳戳雪人的头，声音淡淡的：“是你先动的手。”</p>
以云：“……”</p>
云洲玉：“你不服气？”</p>
以云：“……”</p>
云洲玉轻笑一声：“那就对了，不服气是弱者的专有，强者都是直接打回去的。”</p>
以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