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已经沉睡太久。</p>
只是周围有层层术符裹着她，她蜷缩其中，突然睁开眼睛，面前只有一片漆黑。</p>
她抬起手，这些术符对她不设防，她能轻松地撕开它们。</p>
倏然，她撞到某个温凉的怀抱，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哼。</p>
她下意识抓紧手上的衣料。</p>
从这个声音开始，她的世界重新染上颜色。</p>
男人胸膛宽阔，面容俊美，双目狭长，瞳色不同，一边赤金一边墨黑，从面部到身体，无一处的线条不像精雕细琢的玉璞。</p>
从雪人视角看，觉得他高大，如今这般扑在他怀里，更有种结结实实的伟岸。</p>
她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整个人更是坐在他的腿上，和他一起挤在一架轮椅里，不偏不倚，刚刚好。</p>
此时，他好像有些无措，身体僵硬，却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低头朝她瞥过来，耳尖也红了一点。</p>
以云愣神。</p>
两人对视一瞬，然后，他率先挪开，勾了勾嘴角：“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p>
***</p>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p>
对小雪人们来说，它们少了一个黑黑的伙伴，那个伙伴独得主人喜欢，能够住在屋子，它不见了，但主人身边，多出一个女人。</p>
女人穿着一身白色交襟长裙，头发松松垮垮落在肩膀上，只在发尾用一根发带绑起来，她眼睛圆，乌溜溜的，鼻子娇又巧，嘴唇总是微微提着，像是遇到什么很高兴的事。</p>
那自然是，因为它们的主人，也很高兴，少见地笑了好几次。</p>
主人高兴，它们所有雪人也会高兴。</p>
小雪人们在厨房打下手，一个小雪人从库房抱着玉米出来，它一直盯着院子那个女人，不小心撞到阶梯，趔趄一起，玉米都掉了。</p>
以云蹲下身，拿起它的玉米，还给它。</p>
小雪人接过玉米，喜滋滋地前蹦跶。</p>
身旁，陆青背着一只手，有些感慨：“是挺久没见洲玉下厨。”</p>
以云抿唇笑了笑，这厮昨天做了四菜一汤，就是为了威胁她呢。</p>
陆青转而又说：“洲玉要练厨艺，说来有些好笑。”</p>
那个时候，少年第一次经历招魂失败。</p>
他很是受挫，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青州城山脚下走着，漫无目的。</p>
他从离开王家后，几乎没有受挫，以至于他膨胀自满，却不曾想，失败会带来这么大的代价，这么大的后劲。</p>
当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瞧他穿着整洁，有种纯然贵气，便拦住他，乞讨说：“求求公子行行好，我家已经三日不曾揭锅，我家媳妇孩子好久没吃饭了……”</p>
十五岁的云洲玉本来越过他，此时，却突然停下来。</p>
他缓缓问：“你说什么？”</p>
那乞丐激动了，说：“公子行行好帮帮忙！”</p>
乞丐虽觉得莫名，但只要能讨得一点好处，他做什么都行，连忙回想自己说什么，便说：“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p>
乞丐：“我家媳妇孩子三天没吃饭了……”</p>
云洲玉撇开乞丐，不管乞丐说什么，皱着眉，沉浸在思绪。</p>
媳妇……有了媳妇，还饿着她的都是窝囊废，当然，云洲玉更是想到，吃饭不止是粮食，还要做饭。</p>
他和以云以后要定居山野，没法像在邺城那样，有人准时送饭，要自己动手。</p>
难道让以云做饭？</p>
云洲玉摇摇头，不行，她如果回来，难不成两人一起喝白粥吗？他要学庖丁之工，这样，某一天她回来，就能够吃到热腾腾的米饭和菜。</p>
所以本来受挫的少年，因为这小小的念想，重拾信心。</p>
事实上，一个大术士去做厨子，怎么想都怎么好笑，若是以前，有人让云洲玉做饭，他一定觉得那个人脑子不对劲，可现在，他主动学。</p>
除了术法，云洲玉在各方面的天赋都很高，不管做什么，第一次都能近乎完美，但谁也没想到，他于做饭这一道，悟性有限，手上大小伤口没停过，刚开始做的饭菜，难以下咽。</p>
陆青吃一口用一张治疗术符，怕自己中道崩殂，没人点拨云洲玉，他会走歧路。</p>
陆青还安慰他，外头的术士，没有一个会下厨的，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p>
云洲玉却不气馁。</p>
后来，云洲玉每次尝试寻找以云的办法失败，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做饭，一次次地做饭。</p>
因为他知道，以云还没回来前，他还得练出一手厨艺，这样就没时间因失败而颓靡。</p>
他总在为她回来，做着万全的准备。</p>
他一直觉得，能做出一手好菜的时候，以云也该回来了，然而不管怎么用术，还是见不到希望。</p>
那时候，又一次的失败，让二十岁的云洲玉把锅碗瓢盆都砸了，自己挖了个坑，埋在土里。</p>
然而隔几日，他又从青州城买了全新的餐具厨具，郑重地摆到厨屋里。</p>
他始终想着，等她回来时，他就能做一桌好菜。</p>
陆青讲这些的时候，语气轻松，好像那十二年，就像数了十二下，白驹过隙，转眼间，这顿饭，这手厨艺，终于圆满满足它存在的理由。</p>
如今一切分外美好。</p>
其实，无数伤疤，是云洲玉自己舔舐的。</p>
以云垂下眼睛。</p>
他真是个实心眼的小傻瓜。</p>
***</p>
吃过饭，陆青下山，小雪人们哼哧哼哧洗碗，以云本来想清理屋子外的符咒，云洲玉拉着她到屋里，说：“不用清理，我们很快就要搬走。”</p>
以云疑惑，问：“搬走，搬去哪？”</p>
云洲玉仰了仰下巴，掩饰去眼角一点得意，说：“明天你就知道。”故意留点悬念，再补一句：</p>
“当然，你很想知道的话……”</p>
他食指挠挠脸颊：“嗯，撒个娇，我估计能透个底。”</p>
以云：“……”</p>
她眨眨眼，一个抬腿坐在他轮椅的扶手上，手指轻轻松松地掐住云洲玉的脸颊，往外扯。</p>
云洲玉笑容僵住，“嘶”了声：“干什么？”</p>
以云继续拧，开口：“你猜我想做这件事多久了？”</p>
云洲玉弹开她的手指，扬眉：“那你猜我想做这件事多久。”</p>
“嗯？”以云有点好奇，“什么事？”</p>
云洲玉眼神飘忽一下，迅速抬头，按着她的后脑勺，嘴唇印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快得以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挪开。</p>
他不自在地眨眨眼，却伸手箍住她的腰，往自己身边靠。</p>
怕她转身离开似的。</p>
屋里的蜡烛哔波一声，两人的影子映照在墙上，以云因为坐在扶手上，还高了一点，也跟着动了动。</p>
以云轻轻摸自己额头。</p>
云洲玉见在眼里，颇有些恶里恶气：“怎么了，许你做想做的事，就不许我做？”</p>
以云“唔”了声，害羞？不存在的，她平淡又平常地说：“我以为你会吻嘴唇。”</p>
毕竟，这件事十五岁的云洲玉就敢做了，十二年后的他怎么就怂了。</p>
云洲玉睁大眼睛，面色倏地红起来，仿佛被一柄沾胭脂的刷子，慢慢在他白玉的颊边晕染颜色。</p>
他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p>
以云弯起眼睛笑了笑，她动作很快，俯身抻着脖颈，学他的模样，在他浅淡的唇上，迅速碰了一下。</p>
云洲玉是想压着嘴角的，然眼中的得意，却一丝丝漏出来。</p>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平躺在一起。</p>
以云躺着没一会儿，呼吸绵长起来，云洲玉却转过身，打量着她，一会儿勾勾她的手指，一会儿轻戳她脸颊。</p>
没多久，他起身，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在她鼻息下，好像怕她没有呼吸，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p>
这个动作一直循环。</p>
早上他换灵，本该耗费身上巨大精力，但折腾半宿，几乎没有睡觉，等到天快亮时，才眯上眼睛。</p>
以云便睁开眼。</p>
她检查过了，这具身体，之所以没被穿越局回收，就是因为它被云洲玉加不少术，已经不是一具纯粹的人躯，与本来的程序对应不上，出现误差，无法回收。</p>
如今，母系统回归人躯，程序很自然地接替人躯程序，修改不符合参数的部分，成功和穿越局的数据对上。</p>
此时，属于可回收的情况。</p>
庆幸的是，她一进入人躯，就切断人躯和穿越局的联系。</p>
不幸的是，穿越局本就做好二手准备，即使人躯无法和穿越局联系，只要能和母系统重新获得联系，就能够被自动回收，但会给母系统处理人躯的时间。</p>
仅仅三天。</p>
三天之后，不管她想不想，她必须离开这个世界。</p>
这是程序命令。</p>
她眼睛里左上角，闪烁着提示，还有两天六个时辰，这具身体，包括进入身体的她，都会被回收。</p>
下次再来这个世界，就要看有没有系统再沉入这个世界，因为她是母系统，除了最初的测试，不可能每个世界亲临。</p>
这是她之前怎么都没有料到的。</p>
她心中极度不安，不由将手放在云洲玉手心。</p>
云洲玉睡得很浅，他忽然睁眼，反手压住她的手，目中虽然有点血丝，精神头却很好：“怎么了？”</p>
以云拉着他的手，放在唇边。</p>
她不想分离，让两人空欢喜这一场。</p>
这回，让她牵住他的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