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蕖园里一座小楼,五开的明间,红漆冰裂纹的琉璃花窗,窗几明净。当中一间檐下挂着一块黑漆牌匾,上书“慧雅静和”四字,字迹与松泉院中牌匾之上如出一辙,都是出自兰老太爷之手。这里便是青阳兰氏女学所在。
这清蕖园已近兰府的西北角门,出了角门,再过一条丈宽的巷子,就是兰氏其他族人的居处。只是如今兰氏族人也是参差不齐,有过得好的,自然便也有过得差的。家分过一次又一次,没能力的且不说,有条件的却也不愿另辟居处,就这么一代代地挤着住,房子越分越小,自是再也寻不着大长房这般宽阔的宅子。不过这也与长房自来便待在京城,在京城中置产分不开来,其中种种,暂且不表。
且说兰溪此刻站在那“慧雅静和”的牌匾之下,心绪却是有些复杂。说来,她前世虽在这老宅中一待数年,对这闺学却很是有几分陌生。如今重活一回,吃得了教训,却怎么也得跟这一处熟悉起来才是。想到此处,兰溪深吸一口气,园中那方荷塘中的荷花已经谢尽,采摘后余下的莲蓬已经有些泛黄,沉甸甸的压弯了花茎,自是闻不到那清雅的荷香了,但兰溪只觉得清晨的空气沁人心脾,提神醒脑,让她从未有过的清醒,她给自己鼓气一般莞尔一笑,轻拎裙摆,抬步,跨过那小楼的门槛……
“五姐姐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还以为你又病了呢。”这酸中带刺的语调,除了兰滟还真不作第二人想。
“有劳六妹妹关心了!往后啊,姐姐日日跟你作伴儿,六妹妹可高兴?”兰溪不愠不恼,反而笑着冲兰六眨了眨眼,直眨得兰六心口憋闷,偏偏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直憋得她小脸通红。
兰溪在心里偷笑,却也没想着把人气出个好歹来,便也不再搭理,从盈风手里取了包袱,将笔墨纸砚一一取出,摆在属于她的那张书案上,兰滟自讨了个没趣,鼻间哼了一声,扭头走开。
“溪姐姐早先病了?”清脆如黄莺初啼的女童嗓音婉转在耳侧,兰溪突然双眸一亮,是了!她怎么忘了?抬眼,转头,看向立在她书案前,比如今的她还要矮上半个头,穿着水蓝色拱玉兰花短衫搭月白挑线裙子,梳着双丫髻,用浅蓝色缎带系了个花结,模样娇俏可爱的女孩儿时,笑意从兰溪眼底漫溢开来,她笑弯了唇角,朗朗唤道,“芸芸!”
因为宋芸芸的关系,兰溪的心情很是好,好到就连沈娘子嘴里念叨的那些个《女则》也不再那么难以入耳,循例学了两页,沈娘子便让她们抄写。兰溪将裁好的纸铺好,用镇纸压平,取出墨条、砚台、笔洗、小号的紫霜毫,一一归置好,磨好了墨,便专心致志习起字来。
重活了一遭,兰溪对于那些《女则》、《女书》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枷锁早已不以为然,她看似专心致志地抄着书,那些字却只是字,过眼不留心。既然决定学画,书画一体,她就得花功夫把字练好,如此而已。
倒是一旁的沈娘子见这念书没个定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兰五姑娘居然乖乖地抄书练字,还有些暗暗纳罕。再瞧她写的字,虽然年纪尚小,笔力不足,却也整齐清秀,大有可为,不由在心底暗暗点头,对兰溪改观了一些。
沈娘子的想法,兰溪自是不知,她只是安静地练着她的字,横竖撇捺,一笔一划,待得沈娘子宣布散学时,她鼻尖已微微冒汗。
接下来是才艺课,兰滟学的是琴,好歹总算是没有凑在一块儿,也就不用担心出什么幺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