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桃色厚袄,领口簇着一圈特制的灰鼠皮毛,是方桂兰岁前亲跑去镇上,花了七百文新裁的,心疼得她半宿没睡着。好在村里妇人见了,眼露艳羡,满足了她内里的虚荣心,便也不再纠结。
今日她方桂兰能踏进脚下这寸地界,已是忍住心头嫌恶。眼下,占喜不顾情面赶她出门,她哪里还受得了。
“还不走。大喜的日子,偏来搅事。”占老汉见方桂兰乌眼鸡似的,怕她闹起来没完没了,便一把将她直搡出大门外。“紧着些走。你若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在这要紧的时候来闹。”
方桂兰一听,当即不干了。岁前占喜偷偷给占老汉制的那身新袄褂,方桂兰没把它弄来,心里本就不爽快,眼下祖孙一条心,直言不讳地说她居心不良。再忍,她就不是方桂兰了。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喜儿……别说婶子苛待你,是你不要我们帮衬的。你要出嫁了,家里好歹养过你姐弟几年,光凭当初赵家拿来的几两银子,还不够你们那几年的吃食。你既要同我们生分,便也将这几年的花销补来。我也不多要,就再拿十两银子吧。如此,我往后不再上你家门,你也莫来你二叔家。”末了,她还没忘记占喜包袱里的那身精秀嫁服,“把那个她给我,回头随意找件旧衣穿着就成。不过是个傻子,他能看得是好是坏,也值当你花那个银钱。”
占喜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拍去布上沾染的灰,拿在身前晃了晃,“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要银子。婶子说的不错,二叔养过我姐弟一场。既这样……我们好好纷说纷说。往年穿衣,皆是阿爷去各家要来旁人无用,改补之后才上我与虎的身。至于吃食,婶子约是怕我们吃得太饱伤了身子,顿顿清汤寡水。莫说荤腥,就连油末子也没叫我们瞧见一星半点。当初叔来家,婶子要了三两银子,并两袋米粮。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节俭些的不过才二两银。我同阿弟每日进腹的,将将不过一小碗粗粮,还泡着大半汤水。按说,那两袋粮,抵过我们在二叔家三年的吃食有余。另多出的三两,毕竟是我的卖身钱,婶婶是否应该还于我。”
“什么!还要老娘倒贴你钱。这青天白日的,你在做梦吗!”
“呵……婶婶也知青天白日,做不得梦。”
“你……”
占喜一腔宿怨,似道不尽几年间的苦楚。今日的愉悦,全然被酸涩替代。
“我手上的嫁衣,是请了好友一针一线缝制的,你想拿走,也要看看她占春杏有没有那个福气穿。”
“好啊……你个死丫头,敢咒我家春杏,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省得日后去了赵家,说我这个做婶婶的,没替你那死鬼爹娘教好你。”
两人撕打也不是头一回,占喜避着身子,躲过方桂兰伸来的手,握紧除尘扫了过去。粗劣的麻枝刮过方桂兰肥厚的手背,立时擦出道道红痕。
尖利的嗓音,夹杂着堪比阴狱的怨气,直冲屋顶。
“你个小畜牲,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也敢同我动手。这样的泼货,谁家敢要。今日我就把你打死在这屋里头,省得去了赵家害人。”
“二婶……你这样的都有人要,我怎就嫁不得。况……若叫村里人知晓,你在我出嫁之日还想着抢东西,往后怕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春杏阿姐可比我还大上两岁呢,二叔二婶要她一辈子在家待嫁不成。”
“尖牙利齿的东西,亏得你爹娘死的早。若要叫他们看见你这幅模样,定要后悔生下你。啊……啊……你这个死老头子,也跟我过不去。”
占老汉不知从何处提来根粗木棍,朝着方桂兰后背就打了下去。占老大夫妇早逝,一直是他心头大恸。方桂兰却拿此事来戳他与占喜的心,“混货,嘴里不干不净,尽说些狗屁倒灶的话。打死你,打死了也要叫占家清静清静。”
说罢,占老汉下手越发凶狠。占喜怕他把人打坏,拦住道:“阿爷……阿爷莫气,为这种人不值当,将她赶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