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率六千军士、民壮三千自蔡州新溪县进入颍州界。</p>
淮水多水患，百姓历来有修建圩墙的习惯，圩墙绕村而建，即可防水又能防贼。</p>
上月乱军进入颍州地界时，当地百姓因早已听说贼人在寿州所做所为，多少有了些准备，要么西逃，要么数村抱团，凭圩墙坚守庄子。</p>
乱军缺粮，而仍有人把守的庄子无疑代表了庄内有粮。</p>
靳太平、李魁两部合流后，派出数只打粮队，伺机破庄取粮。</p>
七月十八，巳时。</p>
李家坡。</p>
镇淮军先锋，吴奎部于颍州西四十里，与一伙正在围攻庄子的乱军迎头撞上。</p>
上月肖家岭一战，吴奎领了守寨任务，没捞着仗打，好生难受。</p>
此次好不容易逮到乱军，径直发起冲锋。</p>
对方眼见这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官军来势汹汹，稍稍慌乱后，迅速撤回攻庄兵力，竟在吴奎杀入本阵前，堪堪完成列阵。</p>
反应已属迅捷。</p>
双方甫一接触，都吃了一惊。</p>
当初肖家岭，吴奎在寨墙上见友军砍瓜切菜一路掩杀，心中不免低看乱军战力。</p>
可真正交上手，才发现这支乱军十分顽强。</p>
这股乱军是靳太平麾下主力徐通一部，他同样意外。</p>
起事两月余，寿、颖两地哪里还有成建制的官军敢和他们在野外浪战？</p>
再看这股官军自西边来，难不成是蔡州兵？</p>
对于亲历了肖家岭一战的徐通来说，心里是有些不服的，他认为，此败全因那首领吴开印御下无能，各位头目不听指挥、不尊号令，如同儿戏一般，怎能不败？裹挟着广效军也只能狼狈逃窜。</p>
若由自己的上官靳太平指挥，绝不至此。</p>
此刻，冤家路窄，双方兵力相差无几，徐通也有了一雪前耻的心思。</p>
李家坡下无遮无掩的大平原上，两股相向而来的人肉浪潮汹涌相撞，阵线之上顿时激起一阵血色浪花。</p>
没有绝世猛将横扫千军，也没有天兵在敌人头上飞来飞去。</p>
有的只是列阵成墙的兵士机械的挺刺、抽枪、突进，一招一式，朴实无华。</p>
其中也不乏初次上战场被吓傻了的，木呆呆站在原地，任由对方刀枪戳破自己的身体，才发出一声惨叫。</p>
“周周头儿.我.”</p>
站在队列第四排的范广汉，双手发白紧攥枪杆，双腿直打颤。</p>
“莫慌，稳住！就当平日训练.”</p>
站在排头的周宗发大声喊道。</p>
不止喊给范广汉听，也是喊给一众袍泽听的。</p>
当年，范广汉作为守城青壮，曾参加过桐山保卫战，却没杀过人。</p>
周宗发却是参与了城外的地道伏击，好歹见过血。</p>
而对面的广效军从贼以后，人人手上有人命，并且一路转进经历大小战斗五六场，虽说其中没什么正儿八经的硬仗，但比起奎字营的兵士，无疑多出了不少实战经验。</p>
眼看大家身形僵硬，眼神呆滞，周宗发不由想到新兵训练时，教头的话：人若太过紧张，便是有攒刺七八十下的气力，刺出七八枪后就会脱力，上了战场，第一是听令、第二便是放松.</p>
想到这些，周宗发忽然大声道：“兄弟们，若是害怕、紧张，想喊便喊，想尿就尿，尿裤子不丢人。刘二虎刘副指挥使，大伙都知道吧，当年他第一回跟都统做事，也是吓得尿了一裤子”</p>
“真的？”</p>
“刘副指挥使还有这般糗事？哈哈哈”</p>
“哈哈哈”</p>
刘二虎，那可是杨指挥使的副手，原东家佃户，久负盛名的钻石王老五，鹭留圩之光，桐山少女之梦啊</p>
他第一回做事都吓尿裤了？</p>
哈哈哈，还不如俺哩，至少，俺现在还能憋着尿！</p>
五十里外。</p>
负责押运粮草的刘二虎，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不由抬头看了眼白花花的太阳天也不冷啊，怎打起了喷嚏难不成有小人在背后说俺坏话？</p>
李家坡下。</p>
吴奎眼看战局胶着，一着急就要亲自冲阵，却被伤愈后临时调来搭档他的刘四两一把拉住，“吴虞侯，此时不是逞个人勇武之时，不要让兄弟们做无谓牺牲，快招援军。”</p>
“你去点信号弹，我带人上！”</p>
吴奎却不是那么好劝的，喊了一声，便带着五十余骑冲向战场。</p>
奎字营为步卒营，营中仅有营属斥候、传令兵、亲兵配马，吴奎把这些人全部集中在一起，准备用来做可一锤定音的机动兵力。</p>
但徐通毕竟官军出身，不可能全无准备，眼见对方骑士动了，自己也带着几十骑迎了上去。</p>
战事逐渐白热化。</p>
刘四两暂时顾不上吴奎，急带几名军士，去往一处坡地。</p>
接连点燃几颗信号弹.</p>
信号弹早已成为镇淮、武卫两军的制式配备，什么颜色代表什么兵种、几颗信号弹代表敌方多少人，清晰的记载在军官必备的手册上。</p>
俄顷，五颗绿色信号弹急速升空后，接连炸响。</p>
方圆数里内，清晰可闻。</p>
李家坡西五里率领中军前进的陈初，东三里搜索前进的武卫军项敬、刘百顺，北二里的彭二纷纷抬起了头。</p>
“长子，铁胆，速带本部骑兵前去支援。”</p>
陈初一声令下，长子先躬身领命，又道：“初哥儿，俺带本部去吧，让铁胆跟着你。大郎专门交待了俺，务必使初哥儿身旁有骑军保护。”</p>
“你留下，我去！”</p>
铁胆酷酷的晒了长子一眼，不待长子理论，提枪翻身上马，出营而去。</p>
马背上，铁胆以拇指与食指相扣，放入檀口，只听一声呼哨，远处八山九寨逃户迅疾跟上。</p>
哎呦，长腿铁胆还会吹流氓哨哩。</p>
真尼玛潇洒。</p>
“诶诶~你咋不讲理哩！”被抢了差事的长子，朝铁胆的背影吵吵道。</p>
铁胆却不搭理长子，扬长而去，留下一路烟尘。</p>
“连打仗都和俺们男人抢，怪不得嫁不出去。”郁闷的长子化作幽怨长舌妇</p>
陡然行动起来的远不止铁胆。</p>
但最先抵达战场的却是周良所部乌合营</p>
巳时一刻。</p>
一面黑旗引领，数百步卒迈着紧密整齐的步伐小跑而来。</p>
这一看就是有临敌经验的，便是战事再急，也不能发力狂奔，不然跑到跟前一个个累成狗，那还打个鸡毛仗。</p>
说起来，周良部还真是镇淮军中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一支。</p>
当年，清风寨剿灭‘人屠’，他们就是主力，后来肃清官道匪人的也是他们，再以后，帮助马邦德占据五峰山的还是他们。</p>
已隐隐有镇淮军翘楚的感觉。</p>
随着乌合营的驰援，战场形势立转。</p>
那徐通眼瞧势头不对，想要撤军，但吴奎自不会让他如意，越发纠缠的紧迫。</p>
二人正缠斗间，忽从侧方又杀来一队骑兵。</p>
水磨凤翅头盔白，锦绣麒麟战袄青.</p>
吴奎余光只瞥见一道白盔青袍身影一闪而过，来人已四两拨千斤一般将那徐通挑落马下.</p>
“.”</p>
吴奎和徐通缠斗几十合，不分伯仲，人家却如同路过一般，顺手就将人杀了。</p>
衬托的老吴很废柴，尤其对方还是位女人.</p>
“铁胆！你怎抢我的人杀啊！”</p>
吴奎无能狂喊</p>
“算你的军功。”铁胆轻飘飘丢下一句，驱马飘逸离去。</p>
“我是这个意思么！”</p>
感觉自尊被铁胆蹂躏了的吴奎，冤屈喊道。</p>
恰好，一路砍杀的周良也赶到了吴奎身旁，哈哈一笑道：“奎哥儿，我来助你了！”</p>
“谁让你助了！这帮贼人见官军到来非但不投降、逃跑，竟胆敢向我反击。”</p>
一肚子气的吴奎，回头瞥见日光下那面黑旗，无差别攻击道：“奶奶滴，乌合是甚好词么？你们整日扛着这面旗，也不嫌丢人。”</p>
“噫，你这憨货，吃火药了？乌合不是甚好词，但咱全军下上，只有我们营的军旗，是弟媳亲手缝制的，气死你个怕婆娘的老鳖一”</p>
“.”吴奎。</p>
周良输出完毕，心里舒坦了，领着本部兄弟继续追击。</p>
先后吃了两瘪的吴奎，看了看铁胆越来越远的背影，又看了看骄傲卷扬的黑色大旗，不由嘀咕一声，“有甚了不起的，待此战后，我也求弟媳给我营亲手缝面旗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