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那根金色拄杖点在大门口新换的地毯上留下雪渍,洁白的手套末端有些许浸湿,逐渐收紧的手掌显示出男人此时此刻不耐烦地心情。
主管那一大段背得滚瓜烂熟的赞美之词溜达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了,几乎没有停顿的,他低头哈腰为男人引路。
“公爵”
抬脚直径进了大厅。
海登堡冗长枯燥的雨季使得这座城市日日夜夜浸透在潮湿之中。
街边的水坑、砖缝中的积雪和从天而降的雪花都会随着行走的动作沾湿裤脚,无论是金丝银线织就得高级布料还是黯淡无光的粗布麻衣,即便再小心翼翼也难免不被雪水一视同仁地砸中。
一般来讲人们是不会在下大雪吹冷风的夜晚出门的,但今天有拍卖会,是让那些无所事事的贵族随意玩乐的好日子——或许他们一整年都在玩乐。
这个世界的人们总是会背着玩家做些有趣的事情。
比如海登堡的拍卖行每年都会拍卖许多东西,有时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房产,有时是稀奇古怪的书籍魔石,去年还买过暴君查尔斯一世的大衣,上面亮晶晶的玛瑙扣子让人印象深刻。
而今年最有名的拍卖品,瓦格纳人偶。从它被运到拍卖行后就开始隐秘地流传在贵族之中,那些舌灿如莲的古物学家把人偶吹捧得神乎其神,使得所有有钱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东西是否真的千年一遇,还是徒有其表。
“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了二楼的座位,方便您以最佳的角度观赏商品。”
主管为公爵推开门,顺便用袖子在门把手上抹了两下,以免这位身份尊贵且有洁癖的客人看到上面的灰渍。
“您需要些喝的吗?我们这里有——”
公爵打断他:“什么都行,你可以走了。”
主管只好再三行礼,回头吩咐仆人端上酒杯,又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蹭走了。
“他看起来想与您多聊一会。”真正的尤里乌斯公爵此时正穿着仆人的衣服,为座位上的男人倒酒。
金色一般的液体浇灌进高脚杯里,艾尔弗雷德看着他的动作,嘲弄地开口:“他更想与你的钱说话。”
“那可能要让他失望了。”尤里乌斯道,“人类的东西,想必您不会感兴趣,我也一样。”
——所以拍卖的商品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
听到这艾尔弗雷德随意抿了一口酒,有些意外地挑眉:“这种酒叫什么?”
尤里乌斯回头看梅莉。
“嗯?你们在问我?”梅莉
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海登堡啊。”
“无所不知的梅莉精灵居然也会有不知道的事。”尤里乌斯看起来心情很好。
梅莉黑着脸:“……我现在就去打听好了吧!”
“顺便再去问问,拍卖会什么时候结束。”艾尔弗雷德道。
梅莉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这才刚来就已经坐不住了吗?
艾尔弗雷德是被梅莉拉来玩的。
魔族最喜欢凑热闹,这一点在梅莉身上很有体现,明明好几百岁的人了,仍旧忍不住好奇心,哪里人多就会在哪里掺和一脚,似乎天底下的大事绝对少不了她的身影。
“我刚刚向主管接来了单子,这上面有今天会拍卖的商品。”梅莉一边说一边蹦蹦跳跳往外走,“知道两位老爷绝对不会感兴趣,但我放在这里了哦。”
艾尔弗雷德正要翻看单子,楼下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看来已经开始了。”尤里乌斯道。
音乐响起,灯光璀璨。
餐车与仆人沿着红毯前行,金灿灿的屋顶与水晶吊灯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把整座剧场装点得像是神明降世的白昼,到处都闪耀着迷离沉醉的光。
年轻的主持人在高台上慷慨陈词,台下的女人与男人都包裹在名贵奢华的珠宝里,五彩缤纷的礼服搅在一起,如同花的漩涡。
欲望翻腾的气味隔着整个楼层都能闻到。
“如果不是他们穿的不错,我还以为我们在逛集市。”艾尔弗雷德面露讥讽。
“这只是一种社交手段。”尤里乌斯说,“毕竟贵族们的交情只有钱和享乐。”
这样看来,海登堡这座城市真的烂透了,比萨克斯顿治理过的霍姆兰德可差远了。
就在艾尔弗雷德再也忍不了这令人作呕的浮夸,想起身脱离时,台上的幕布忽然大敞四开。
主持人的声音与音乐一同停止,整座金色的大厅也变得安静下来。
如同挽留他这位尊贵的看客一般,升降台悄无声息地抬到最高,所有的光聚集在一处,那里正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口棺材。
说不出的怪异气息从棺材上散发出来,边
角出还透着一股腐败的深红,这口破破烂烂的小方体似乎真的有着不为人知的魔力,能让艾尔弗雷德原本离去的想法烟消云散。
他紧紧盯着棺材,似乎打定主意要透过那些钉死了的木头缝里看出些什么来。
很快,棺材盖被法术粗鲁地撬开,几乎所有人的心也跟着颤动一瞬。远远望去有一团眼熟的灰色小东西可怜巴巴地扒住了木板边缘,在纯净的光里露出那张漂亮的脸庞,如同从油画布里跌落出的黑白人偶,黑发黑瞳在光晕里格外显眼。
某一瞬间,艾尔弗雷德像是被人无声捏住了要害,肩膀上的伤口也不合时宜地疼痛起来,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手边的酒杯,松脂的颜色在玻璃杯里震荡,倒映出男人隐隐竖起的龙瞳。
恍惚中心脏就这样裂开了一道缝隙,黄金的液体从中缓缓流出,倾泻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