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锦旗招展。</p>
沉寂数月的五溪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p>
罗谆引着几名属吏，在宣抚使衙门外翘以待，看似满面的欢欣鼓舞之色，那眉宇间却杂了几分化不开的忧愁。</p>
官军讨贼大捷，甚至生擒了蛮酋雅哈默，固然提振了士气民心，但对于他罗谆、以及这五溪城而言，却未必是什么好事。</p>
前些日子，听说五溪蛮族有意再次下山袭扰，罗谆便暗中派人深入大山腹地，意图安抚羁縻蛮人，至少也拖延到朝廷平叛大军赶到为止。</p>
谁承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平叛大军还被牵制在南疆，这先到的京营先锋，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捅了马蜂窝。</p>
如此一来，自己之前的苦心周旋，岂不都枉费了力气？</p>
而且若是蛮人恼羞成怒，纠集大军杀下山来，以五溪城的现状，又该如何抵挡？！</p>
最让罗谆抑郁的是，这些事情还不能摆在台面上说，毕竟派人同五溪蛮族接触，只是他私下里做出的决定，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肯。</p>
甚至他还要在满城百姓面前，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迎接那愚蠢的莽夫！</p>
书不赘言。</p>
罗谆就这般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的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绕城游行的官兵队伍，在县衙差役敲锣打鼓的引领下，施施然朝着这边行来。</p>
而那些无知又短视的百姓，竟还一路跟随着夹道欢呼。</p>
唉~</p>
罗谆心下暗叹着，一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怆感，油然而生。</p>
但形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摆出一副喜形于色的嘴脸，大踏步迎了上去，远远的便朗声道：“徐千户不愧是京中宿将，不声不响便立下这等大功！本官……”</p>
“大人！”</p>
他这里还没把场面话说完，旁边五溪县令忙上前拦住了他的话头，小声提醒道：“那徐千户只是副将，为了蒙蔽蛮人的耳目，才打了主将的旗号——真正奉命领兵亲来平叛的，其实是孙绍宗孙大人。”</p>
孙绍宗？</p>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的样子。</p>
眼下也容不得多想，罗谆忙做出恍然装，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愧是京营精锐，这声东击西、兵不厌诈的手段，竟连本官都给蒙在了鼓里。”</p>
说话间，前面一个魁梧的将领，已然大踏步迎了上来，拱手道：“孙某见过罗大人！”</p>
隔着几步，罗谆却仍是要微微仰头，才能与其四目相对。</p>
当然，这也是因为孙绍宗只是微微颔，并未施得全礼的缘故。</p>
在上官面前还如此倨傲，果然是一员骄兵悍将！</p>
怪不得连知会自己一声都不肯，就直接去山里招惹了那些蛮人。</p>
罗谆心下越的不悦，却不好在人前作，只得把手一让，假笑道：“孙千户远道而来，又暗渡陈仓生擒了那蛮酋雅哈默，想必也已经倦乏的紧了，本官特命人在衙门里备下酒菜，专为孙千户接风洗尘——请吧！”</p>
他打量孙绍宗的时候，孙绍宗也将他的举止言谈收入眼底。</p>
影影绰绰的，就瞧出这位罗大人，似乎不怎么欢迎自己等人。</p>
不过孙绍宗并未太过在意，飒然一笑，道了声恭敬不如从命，便当仁不让的走在了前头。</p>
好个无礼之徒！</p>
罗谆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垮了下来，即便是有功在身，这上下文武之别，总还是要讲的。</p>
岂有一个武夫下官，猖狂的走在文职上官前面的道理？</p>
就算是京城来的骄兵悍将，这等行径也太过放肆了吧？</p>
“罗大人。”</p>
这时一旁的五溪县令，忙又凑了上来，小声解释道：“孙大人还兼着河北布政使司右参议的官职，按朝廷规制，理当在大人之前。”</p>
布政使司右参议？！</p>
罗谆当即便有些傻眼，暗道怪不得这姓孙的，方才只堪堪行了个平礼呢。</p>
宣抚使虽然比一般知府多了军权在手，但论品级却反而低了知府一头，乃是从四品的差遣。</p>
参议同样是从四品，论起来还是省里的上差，即便并非本省的官员，位列宣抚使之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p>
只是……</p>
这明明是个带兵打仗的猛将，却怎得身上的文职，竟比武职还要高出些？</p>
罗谆脑子里填满了问号，浑浑噩噩的跟着孙绍宗进了宣抚使衙门，眼见就要分宾主落座了，这才猛地想起了什么，不由脱口问道：“听闻京城有一位青天神断孙治中，却不知与孙大人是什么关系？”</p>
孙绍宗正准备入席，忽然听罗谆提起这话，立刻摆手笑道：“什么青天神断之说，不过是京师百姓抬举罢了，当不得真、万万当不得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