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小厮吐吐舌头，瞪行苇一眼，鼓腮骂：“你大爷的，你倒真敢这时候儿求见，亏得老爷没恼，若不然，你挨打不要紧，我可不得跟着一起吃挂落儿？”</p>
行苇是个细瘦少年，单看面相，倒似比那小厮大了一轮，整个人灰秃秃地，还有点少白头。</p>
其实，细瞧五官，他也称清秀，唯满身暮气，一开口就透着股子倨傲：“我是长随，你是小厮，各不一样。你的挂落我吃得，我的挂落，你吃不起。”</p>
那小厮气得直翻白眼，再要说话，他已推开门，平板语声随帘幕涌动：“看好你的门儿。”</p>
那小厮悄悄“呸”一声，暗道晦气，到底不敢再说，瞪着眼睛将门关拢了，老老实实守在门外。</p>
行苇面无表情，走进耳室。</p>
耳室中只在东墙开一扇圆窗，蒙着竹青素面儿云纱，天光透进时，倒将秋色洗作春华。</p>
他抬眼望向床帐。</p>
纱幔低垂，帐中人影影绰绰，并瞧不太清。</p>
“我来了。”他冷淡地道。</p>
没有行问安礼，更不曾自称“奴才”，语罢，举袖拂拂下摆，几粒雨珠，随动作化为湿渍。</p>
“你倒登堂入室起来。”帐中传来陈劭的声音，平板生硬，不带情绪。</p>
“是你叫我来的，我只能来了。”行苇还是很冷淡。</p>
没有回答。</p>
帐中探出一只手，修长苍白，指尖搭一角纱帐，撩之而起，挂于银钩。</p>
陈劭伸腿，垂坐于床沿，面无表情。</p>
行苇眉头皱了下，直视着他：“你叫我来，有何事？”</p>
“那封信。”陈劭打个哈欠，两手撑于身后，几根发丝不经意垂落，贴上耳廓，松开的领口处，露出一线烟灰。</p>
“什么信？”行苇像没听懂，蹙眉问。</p>
陈劭勾唇一笑。</p>
黑寂的眸亮起微光，又熄灭，随后仰首，打了个哈欠，抬手松松衣襟，语声倦懒：</p>
“让我们略掉你假装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而我假装认定你的假装是真的，于是仔细解释我的推测、事情细由，再对你愤怒质问，而你百般狡辩等等这一系列戏码。我相信你不笨，笨也不会被你主子派来跟我十几年。我问你问题，你直接答，那些玄虚咱们且都撂下。”</p>
他挑眉看着行苇，忽尔眸光潋滟，似春风拂动水波：“你主子爱看戏，也爱演戏，你只去演予你主子瞧去，我实是腻味得紧。从今往后，咱们还是直说为好。”</p>
他伸长手臂，敲敲方才目注的那面墙，似笑非笑地道：“你这么喜欢挖洞偷窥，这也是你主子吩咐的？”</p>
行苇垂着眼睛，语气刻板：“主子吩咐要盯着你些，挖洞比较轻省。”</p>
“哦。”陈劭点点头，屈肘支起下颌，眸光半挑，俊颜上添几分好奇：“我住进枕霜居时，你也挖洞看了的，我捧药匣钻进帐中，对着张破字条儿又哭又笑的样子，你一定如实禀报你主子了罢。”</p>
他歪着脑袋，唇角浅笑漾开去：“如何，我演得可好？你主子听了你的禀报，是不是很满意？”</p>
他表情忽变，黑润眸中泛起悲伤，修眉蹙起，唇角弯出凄苦的弧度。</p>
那是个甜蜜而又悲凄的笑，刻骨苍凉，似蕴无限眷恋。</p>
行苇的嘴抿成直线，眼风淡淡扫过他，没有半点起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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