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将人活活欺负死？”吴关诧异道。</p>
“可不，就因为王氏议论陈氏的出身，说陈氏是院阁里长大的女儿。实话嘛，她家本就经营院阁，再说了，谁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接过客。</p>
陈氏可听不得这个，当时什么都没说，过后却处处挤兑王氏。</p>
王氏也是个可怜的，她爹是个军中的小书吏，为谋得升迁机会，便将女儿送给尉迟将军做妾。</p>
王氏也算有几分姿色，就是性子太软了些……要我说，那些文臣书吏养出来的孩子就是不行，没啥血性……”</p>
同伴拽了说话的兵卒一把，提醒他莫要口无遮拦。</p>
兵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闫寸和吴关也是文官来着。</p>
吴关嘿嘿一笑，打着圆场道：“不打紧，都是实话。”</p>
那兵卒便继续道：“陈氏对付王氏的法子……我也是听说的，反正……就是那些女人的手腕……什么污蔑王氏偷东西啦，说王氏故意弄伤她的孩子啦……对了，陈氏育有一女，快两岁了。</p>
要我看，刚学走路的小孩嘛，磕了碰了还不是正常，也不知是赶巧了，还是陈氏做了手脚，反正小孩在王氏身边伤了两回。</p>
尉迟将军也就是随口一说，让王氏以后离府里的孩子远些。</p>
王氏可就有了心结，郁郁寡欢，整日垂泪，没多久就病倒了，前后约莫有一两个月？好好一个人就撒手人寰了……实在可怜。”</p>
见那兵卒说起将军府的是非头头是道，吴关不由道：“这都是内室之事，你从何得知的？”</p>
“嗨，我有个兄弟，过命的交情，也是将军府亲卫，跟王氏身边侍奉的婢子好上了。”兵卒道：“王氏死后，那兄弟向尉迟将军请婚，将军同意了，这不是……有自己人嘛。”</p>
“原来如此。”</p>
“不过我也就知道这些，全告诉你了，一点没剩。”</p>
“多谢。”吴关一拱手道：“听你描述，陈氏是个十足的悍妇啊。”</p>
“那还用说……哦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府内有两个仆役，闲聊时说起了院阁女子……你知道，男人嘛，凑在一起能聊的就那么点事儿。</p>
可不知怎的，竟被陈氏听见了……好一通撒泼，又是哭又是骂，仆役胆子都下破了。</p>
最后管家抽了他们一顿鞭子，实打实的抽啊，皮开肉绽，才称了她的心。</p>
挨鞭子的仆役，有一个至今瘸腿，算是落下毛病了，你说她心多狠，都是娘生爹养的，她就能对别人下得去手。”</p>
吴关“啧”了一声，道：“她那么讨厌院阁老板女儿这个身份，想来恨不能跟娘家划清界限吧？”</p>
“那是自然，她生了孩子，原可让娘家阿母进府来照顾，毕竟母女贴心，照顾起来方便，可她死活不肯。</p>
尉迟将军由着她的性子，还在府内立下规矩，谁也不许提院阁。”</p>
一直沉默听几人讨论的闫寸突然道：“此番陈初秋死，她这个做女儿的，似乎没回来奔丧啊。”</p>
有府兵道：“确实，若她回来了，将军定会派人护卫，我们却未见到别的亲兵来到鄂县。”</p>
“这家人，可真是……”闫寸一时找不出恰当的形容。</p>
“别扭得有些诡异。”吴关接住了他的话。</p>
众人就这么边聊边走到了陈初秋家门口。</p>
门楣上高挑的两个白纸灯笼，风一吹，灯笼晃晃悠悠，像纠缠不肯离开的死人魂魄，叫人一看就要生出鸡皮疙瘩。</p>
这已是陈初秋的棺材停放在灵堂的第六天，该来吊唁的人基本上都已来过了，这种事赶早不赶晚。</p>
此刻，府内只有家人仆役，显得很萧索。</p>
院门敞开着，却无人招呼前来吊唁的客人。</p>
闫寸带着众人进了门，一名在灵堂内服侍陈家主母的婢子看到，忙招呼仆役迎客。</p>
陈家主母原本跪在棺材旁，回身看到闫寸等人，想要站起来，可腿已跪麻了，根本起不来，只好坐在圆形跪垫上，防备又怨很地看向来客。</p>
吴关知道闫寸不喜这场面，便率先上前，拱手道：“您节哀。”</p>
陈家主母指着吴关，阴恻恻道：“你们还敢来？不怕他的魂魄缠上你们？”</p>
“您相信死人有魂魄？”吴关问道。</p>
“自然有！一定有！”</p>
“那您可要小心了，”吴关道：“因为那些死在矿洞内的冤魂，说不定会来纠缠你们。”</p>
只一句话，吴关便将陈家主母的指责原样奉还。陈家主母理亏，想要辩解，嘴巴张了张，又吐不出恰当的说辞，只好闭嘴。</p>
吴关继续道：“我们曾与陈员外有一面之缘，在宴席上——就是冯员外惨死的那次宴席……”</p>
吴关停顿一下，以此强调冯员外雇凶谋杀冯员外的恶行，使得陈家人更加理亏。</p>
“前两天就该来吊唁的，但有公事在身，便耽搁了……”</p>
吴关说话时，陈初秋的哥哥陈晚春自后堂转了出来。</p>
与陈家主母不同，陈晚春弓腰拱手，态度谦卑，因为弟媳冲撞了官家，他脸上还有些许歉意。</p>
“礼数不周礼数不周，”陈晚春道：“两位进内堂叙话？”</p>
吴关绕过他，来到棺材旁。</p>
那是一具厚实的木棺，其上的黑漆锃亮。棺盖尚未钉上钉子。</p>
吴关将手放在棺盖上，稍稍用力，棺盖纹丝不动。</p>
“好，去内堂叙话吧。”吴关道：“正好有件事，想请您帮忙。”</p>
待几人落座，婢子将煮好的茶端上来，陈晚春才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您但说无妨。”</p>
“这事恐怕很难。”吴关先给陈初春打了个预防针，才继续道：“令弟之死，您好像并不怨恨我们。”</p>
陈晚春道：“不怨不怨，是他自己伤天害理，遭此报应，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今后唯有多做善事，为子孙后代积德，哪里还敢怨恨旁人。”</p>
“如此说来，银矿之事你之前并不知道？”</p>
陈晚春连连摇头，“我若知道，一定会劝他悬崖勒马……”</p>
“悬崖？”吴关意味深长地笑笑，“有尉迟将军这座靠山，若当时身处此事中，眼前怕只有一马平川吧，哪儿能看出悬崖。”</p>
“我真不知道。”陈晚春一口咬定。</p>
“或许吧，”吴关也不与他争辩，只道：“或许你并不怨恨我们，可有人不是这么想的。”</p>
“我弟妹就是个没见识的妇人，官家千万莫跟她置气。”</p>
“我不会与她一般见识，我琢磨着，她也做不出雇凶杀人的事来。”</p>
陈晚春一愣，道：“雇……雇凶杀人。”</p>
吴关将荷花遇刺之事大致讲述了一遍，又凑近了，盯着陈晚春的眼睛道：“我姐姐差差点就死了，你说可不可怕。”</p>
所以，我要把可能怨恨我们的人查个底掉，就从陈家开始，也包括你。</p>
陈晚春已思量出了吴关的潜台词，他脑门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机械地答道：“可怕，可怕……”</p>
吴关道：“您看，我们也是为了保命，不得已查一查陈府的情况。”</p>
“那……官家想从哪儿查起？”</p>
“棺材，”吴关道：“都知道陈初秋死了，可谁也没见过他的尸体，我派人打听过，出事当天，你家带了棺材去县衙，就地敛尸装进棺材了，除了几名县令和几名公差，还有你们，谁也没见过陈初秋的尸体。”</p>
“难道县令不能证明我弟弟的死吗？”</p>
“若没有暗杀之事，当然可以，可出了这种事，我想还是谨慎些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