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束脚步微顿，冰眸中闪过一抹暗色：“阿琅，宁贵人换了身份入宫，太子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嫡子，你这话不能再说了，让人听见要生是非的。”</p>
淮琅提膝蹬他：“我就要说，这里又没别人，你不爱听别找借口。”</p>
江束被他正好蹬在伤处，捂着胸口呛咳不止，他脚下站不稳，怕摔着淮琅，便将人放在栏杆上坐着。</p>
淮琅方才情急忘了这茬，又不想显得有多心急在意，只抱着廊柱看他：“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p>
“没事。”江束摆摆手，“吸着冷风呛到了，我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你以前不听话，兄长可没当着别人的面打你。”</p>
淮琅晃着腿，意兴阑珊地说：“皇兄就爱计较这个，打起来毫不手软，又偏要讲究皇家颜面，说什么帝王威仪，这都是屁话，人都被打成孙子了，还有什么狗屁威仪。”</p>
他看着地上影子，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皇兄方才说，江家祖传的店铺都是勉强支撑，苗麦麦如此作为，你还为他说话，不像你风格呀。”</p>
江束垂眸轻笑：“我什么风格？”</p>
廊下有风拂过，吹散江束鬓边青丝，淮琅仰头瞧他，觉得这人干净都在表面，内里黑透了。</p>
“睚眦必报的二公子，从良啦？”</p>
“嗯，从良了。”江束望着他浅笑。</p>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入京赴试前的十六年里，他生活的平静安顺，跟李隐衷寄给江瑀的信里说的一样乖巧，可这些都不能深查。</p>
世间哪里都有争斗，没人能不染尘埃，若有人真能遗世独立，只能说明别人不敢惹而已。</p>
淮琅也不信他的话，脸颊贴着廊柱子，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军粮案查清后的那半月，你去了哪里？”</p>
江束猛地掩住唇，剧烈咳嗽起来。</p>
那半月他忙着在背后推波助澜，将事情闹大，淮琅突然提起此事，江束做贼心虚，一不小心露了怯。</p>
越是在意，越是害怕。</p>
这几年他安分谨慎，唯恐行差踏错，可谁让苗麦麦欺人太甚，他不觉得自己有错。</p>
淮琅看他着急，眨了眨眼，半猜半蒙地说：“苗麦麦背后的刀子，是你捅的吧，苗家大厦将倾，遍布四海的商铺总要有人接手，淮珏真是惨，被蒙在鼓里，心里还感谢你帮他说话，可谁能想到，你所求大着呢！”</p>
淮琅语气讥讽，凤眸微微眯了眯，敛去让他觉得恼怒的惆怅与幽怨。</p>
江束在不知道的时候，错过了许多事，就例如此时此刻，他在捂唇咳嗽时想着对策，漏掉了淮琅眼里的情绪。</p>
喘咳渐平，凛风顺着宽袖滑落在地，江束说：“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这么不堪，给将士吃的霉粮又不是我送去的，西境官员贪腐也不是我促成的，苗家打着捐财利民的幌子，明目张胆贿赂各地官员，凡此种种我一概未曾沾手，至于大厦倾覆后的苗家商铺，我也没兴趣要。”</p>
淮琅闷着头，没再吭声。</p>
他不关心这个。</p>
江束蹲在他身前，仰头时神情恳切：“阿琅，江家也是商户，这些年背靠落霞谷，却从未做过仗势欺人的事，你说我睚眦必报，这我认，可我也知家国大义，苗家倒台，我只是添了把火，此事归根结底是苗家自己闹出的祸事，难道这也要怪我？”</p>
“不怪你，我乐得看戏。”淮琅摁住踢他一脚的冲动，垂眸说：“我跟苗麦麦又不熟，怪你做什么。”</p>
江束也觉奇怪，淮琅与苗麦麦没见过几面，为何忽然拿这事来责问他，他来不及细想，因为淮琅翻过栏杆，踩着石灯幢跳走了。</p>
淮琅没说，军粮案后的那段时间，他受了伤，夜里疼得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那时想起落霞谷后山的一夜安眠，忽然很想见江束。</p>
他在昼夜不歇的闷雷里等了许久。</p>
只等来一场不受欢迎的雨。</p>
江束捞起衣袍追了过去，却只能看到淮琅在风中摇曳的衣摆，他站在幽冷寒风里，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p>
这也很正常，谁能想到京中十有九空的纸笺，会应在那一次呢。</p>
当天夜里，江束寻到淮瑾，与他谈了很久，出门时带着淮瑾的亲笔书信。</p>
淮珏启程回京时，兜里揣着江束给他的书信，微微颔首向江束郑重道谢。江束眉目冷然，当着众人面，言辞干脆地将自己做的事说了出来。</p>
此番磊落姿态，倒让淮珏半晌无言。</p>
不过他也没怪江束，毕竟是苗麦麦先得罪了人家，再者说，若不是苗麦麦做错了事，旁人哪里会有添柴加火的机会。</p>
大人在一旁话别，淮心融趴在车窗上，对江念归凶巴巴地龇牙，江念归被吓得躲在江瑀背后。</p>
他讨厌淮心融。</p>
这几日淮珏养伤，淮心融拖着江念归成日疯闹，小家伙被祸害得不轻，整个人恹恹不乐，像霜打了的茄子。</p>
淮琅见小家伙不开心，牵着他下山逛街，江束自然寻着机会就跟在后面。</p>
金簪索命的凶手被缉拿归案，镇内百姓欢腾，又时逢佳节，街上处处张灯结彩。</p>
路过茶摊时，江束把金簪裹在帕子里，还给了卖茶女，淮琅在一边瞧得好奇，问了老板娘几句。</p>
江束见周边还坐着歇脚的人，拉着淮琅走远了些，才给他细细解释了一遍，又轻声说：</p>
“她拿金簪骗人，虽是为亡夫报仇，但此事若宣扬出去，定会引人非议，还是别让人知晓为好。”</p>
淮琅拨开他的手，咬了口糖人，嚼得咯嘣响：“二公子这么贴心，难得呀。”</p>
这醋意有些微妙，二公子没品出来。</p>
江束搓着指尖余温，他见街上有人卖花，说：“那棵金山茶，你何时去移栽？”</p>
“天气太冷，开春再说。”淮琅看中了漂亮花灯，又不好跟小孩子抢，就有些气，“还簪子搞得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定情信物呢，平白坏人名誉，你也不聪明。”</p>
江念归挑着花灯，这灯精致可爱，薄宣纸上画着蝴蝶，还没点都能看到蝶翅蹁跹，可想而知点亮之后有多惊艳。</p>
小家伙转着花灯说：“琅叔叔笨死了，财不露白，周围那么多人，金簪若不包着，别人瞧见起坏心思怎么办，再说哪有人当众给定情信物的。”</p>
淮琅被小家伙鄙视，更气了：“你才几岁，懂什么是定情信物，谁说定情信物一定要偷偷给了。”</p>
他也不是问，但小家伙答了。</p>
江念归从小荷包里掏出一方金令，举着说：“这就是啊，本来就是要偷偷给的。”</p>
淮琅糖人掉了，江束也愣在原地。江念归摇着小脑袋，神色懊恼：“琅叔叔，太子令旨是什么？老百姓若是不听，就会被砍脑袋吗？”</p>
哈，这事你爹有经验，你问他。</p>
淮琅心虚，装作没听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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