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银韵眉眼皱的更甚。</p>
“……一。”</p>
“莫念莫念。”顾银韵急匆匆打断季寰的最后通牒,一骨碌坐起身子,“不就是汤药吗,我喝就是了。”</p>
她从季寰手中夺来青瓷小碗,昂头一个牛饮,把褐色的药汁尽数倒进嘴中。</p>
艰涩的苦味瞬间在口腔里扩散开来,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将那恼人的苦涩也一路带进胃里。</p>
她咬紧牙关才止住呕吐的欲望。</p>
待舌尖的苦味终于平息,她眼中早已蓄了层薄薄的水汽。</p>
“有蜜饯吗?”顾银韵问得可怜兮兮。</p>
季寰冰冷摇头,不为她的泪花所动:“没有。”说完,不忘把被遗漏了的那勺汤药塞进她嘴里。</p>
顾银韵被呛的咳嗽了好久。</p>
她含怨瞪了季寰一眼,却在视线触到对方清冷如寒星的眸子时,转瞬消退了气势。</p>
这不是在太子府临雪轩中。</p>
季寰,还有很大的一笔账没有找她算。</p>
顾银韵讪讪撇开了脸,纠结的手指几乎要拧成麻花,半晌后才小声念了一句:“抱歉。”</p>
她的话如碎石落进湖中,砸起转瞬即逝的一片轻浅涟漪后,沉入湖底,就此不留半点痕迹。</p>
季寰没有说话,沉默如一个哑巴。</p>
他越是沉默,顾银韵越是心中没底。她焦躁地等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转动眼珠,偷偷觑了眼季寰的神情。</p>
而后者竟然面无表情。</p>
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就连方才喂她吃药时的那份强硬也敛去了。</p>
季寰静坐如一尊佛。</p>
眉眼里没有关怀万民的慈悲,只有睥睨天下冷漠。</p>
顾银韵呼吸一滞,她的心脏又开始出现不适,但这次不是彻骨的疼痛,而是淡淡的酸涩与若有所失的惆怅。</p>
季寰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个样子。</p>
在他眼中,整个世界都是冷的,他自己也是冷的。活人的鲜血好像不在他身体里流淌,他活如行尸走肉,死气沉沉。</p>
若说最初遇见季寰时,顾银韵还只是害怕。</p>
那么如今,她倒有些能够理解他了。</p>
理解他后来为何会疯掉,会挥舞一柄血腥的长剑,杀尽所有人,也杀死他自己。</p>
顾银韵的眼睫微微抖了一下。</p>
她倏尔想要弥补,却不得其法,最后只好笨拙地抓住了季寰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这样好了,你打我吧。”</p>
语出惊人,季寰却无反应。</p>
“你……你生气啊。”她强人所难地命令,紧接着无措地质问,“我可是不告而别了诶,你为什么不生气?!”</p>
听着她好像要哭出来的腔调,季寰神色微动。</p>
他无声垂眸,刚好看见顾银韵死死攥着他、因太过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p>
好吧,既然她执意想让他兴师问罪……</p>
“为什么要逃?”季寰反问。</p>
语气平静,不起波澜。</p>
顾银韵愣住,过了好久才咬着唇答道:“……我害怕。”她格外坦诚,又因这坦诚而格外害怕,“京城太闷了,我想出来透透气。”</p>
听上去很像是托辞。</p>
但季寰知道,顾银韵没有在骗他。</p>
他最初也认为顾银韵不该参与进京城的这场阴谋之中,倘若她早些说出这个念头,说不定他会主动送她走。</p>
可惜迟了——她逃迟了一步,又做了那么些多余的事情。</p>
他想,她最好还是留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