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榻。</p>
自顶端垂落的水红幔帐上，用金线绣着大簇成团的罂粟花，像深渊的眼睛，散发着浓郁的不祥气息——</p>
应该是宫中某处废弃的殿宇。</p>
荒废的宫殿那么多，难为父皇找到一处干净整洁能住人的，把他给扔在这里。</p>
季寰缓慢支撑起身体。</p>
刚一坐正，就感到左肩一阵难以忽视的刺痛，紧接着有温热的暖流从皮下渗出，顺着胸骨潺潺流淌到腹部。</p>
他垂眸略一打量，便看见自己的上半身不着寸缕。</p>
左肩被野兽咬出的恐怖伤口被人清洁处理过，敷了一层细白的药粉，但是并没有用布帛包扎。</p>
因他起身，药粉扑扑簌簌地向下掉落，还有一部分被伤口溢出的鲜血打湿，黏糊糊地沾在肌肤上。</p>
稍微挪动胳膊，伤处就火烧一般的疼。</p>
并不仅是咬伤本身带来的痛楚，还有药物沁入皮肉之中，刺激神经造成的抽痛。</p>
但对于季寰而言，这点疼痛不算什么。</p>
他只是有一瞬的惊讶——太医院里的那群废物竟还有些压箱底的手腕，能把他从濒死的边缘给救回来。</p>
环顾四周，清冷的屋中没有人在。</p>
除去简单朴素的陈设，屋子里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架青铁的炭盆，盆中不见火光，覆在炭上的冷光彰示着它已燃寂许久。</p>
一看见炭盆，季寰就下意识想起顾银韵。</p>
她是最娇气怕冷的一个人，灵寿镇不比京城奢侈浮华，也不知那里的粗炭，她用的可还习惯。</p>
念及此，一丝落寞化作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季寰苍白俊美的面容。</p>
他忽然理解了顾银韵想要逃离的心思。</p>
京城险恶之地，而她脆得像一团玉。想要攻破层层壁垒、得见天明，无异于以卵击石。</p>
瞬息过后，落寞从季寰脸上隐去。</p>
他恢复了以往的从容自若，没能在房间里寻到蔽体的衣物后，干脆就光着上身向外走。</p>
不同于顾银韵，他不怕冷，也不会受伤。</p>
推开门，庭院里阳光璨璨。</p>
难以想象皇宫里也能有如此璀璨的太阳，仿佛曾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秽浊不堪都被驱散了似的。</p>
放眼望去，远处有两个人在打理庭院中的花草。</p>
隔着巍巍假山石，季寰看不清那两人的模样，只能分辨出一个年轻、一个年迈，正侃侃交谈着什么。</p>
季寰看了两眼，别开眼去。</p>
那两人也许是父皇派来监视他的人，也许只是宫中极普通的一对杂役，被抽调来照看昏迷中的他。</p>
无论真相如何，都无所谓了。</p>
以父皇的行事风格，待他离开这里后，与这件事粘连有关的人，都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p>
季寰不爱看将死的活人。</p>
他收敛气息，踏上相反方向的长廊，路过偏殿的厢房时，鬼使神差透过微敞的窗户，向里面瞥了一眼。</p>
靠窗的桌案上摆着一个白瓷的药臼，药臼里盛着半盏灰褐色的粉末，旁边则散落着制药的原料——草叶红花之流，还有半只死了没多久的蝎子。</p>
季寰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p>
医理他幼时读过，学的不精，比不上以此为生的郎中大夫，但他以为，活蝎入药，怎么都不像是正常医者的作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