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中回荡着皇帝缓慢而低沉的笑声。</p>
满座臣子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哪怕额头的汗水滴进眼睛里，也不敢伸手去擦。他们都像那名老太医，恨不得也扑通跪在地上。</p>
皇帝好久才止住笑。</p>
“最近太医院进了不少新人，都是在医术上颇具天赋的才子。老太医老了，也该给新人让位子了。”他说。</p>
“所以朕赏他一车黄金，让他告老还乡。”</p>
皇帝说到这，倏而沉吟着顿住。</p>
顾银韵心脏发紧，已经预料到了皇帝接下来要说什么。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敢抬起头，飞快地瞧了皇帝一眼。</p>
与秋猎时的肃穆与锐利相比，他出乎意料的老态龙钟。</p>
岁月仿佛格外关照了他，不留情面地将他从意气风发的壮年，径直推入了暮气沉沉的老年。</p>
“所以朕在想……”在令人焦躁难安的漫长沉默后，皇帝咳嗽着把话说完，“朕老了，也该给新人让位子了。”</p>
这便是要禅位的意思。</p>
数月前已在宫宴得知这一意图的皇子们都没太大的惊讶，群臣们却是初听此事，心底不由炸开了锅。</p>
朝代更迭，江山易主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p>
就算这种事迟早会发生，但这未免也太突然了些。</p>
皇帝正值壮年，近些年除了头痛的小毛病，身体一直强壮而健康，虽则他今夜呈出的疲态确实反常，但人都会有疲惫的时候，一时的疲态说明不了什么。</p>
难道说……</p>
“陛下——陛下啊——！”</p>
一大臣忽从席间站起，抑扬顿挫地大喊一声，紧接着慷慨激昂道：“陛下当打之年，身体矫健无恙，万不可妄自菲薄……”</p>
“聒噪。”</p>
皇帝愤然一拍扶手，沉声打断说得正欢的那名大臣。立即有侍从闪到大臣身后，执剑抵住他的喉咙。</p>
“呃。”大臣不吭声了。</p>
其余几个想要效仿他的人顷刻间打消了心思，混在那些从不轻举妄动的老臣中大气也不敢喘。</p>
禅位也好，不禅位也罢，皇帝始终是那个皇帝，从未变过。</p>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在他面前耍弄些可笑的伎俩，以蒙蔽的手段博取他的青睐。</p>
“架出去，褫去官职。给你一夜的时间，朕不想明天还能在京城看到你。”</p>
大臣欲哭无泪，双腿发软地被架了出去。</p>
他的夫人也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地被带出了宴厅。</p>
“朕意已决。”皇帝继续先前的话题，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禅位礼的相关事宜，朕已交由顾卿去办。众卿配合便是。”</p>
场中无人提出异议，皆垂首诺诺。</p>
经此一遭，气氛彻底沉寂，死水般不起波澜，宴会难以为继，大臣们煎熬地捱着时间，等待宴散归家。</p>
这时皇帝忽换了副轻松的语气，建议道：</p>
“既是赏梅宴，就不要都挤在殿内了。月光清朗，灯火煌煌，出去花园里看梅开正盛，才不算辜负了好景。”</p>
“皇帝所言及是。”顾钰附和。</p>
有他带头，大臣们立时活跃起来，他们三两成群结伴而行，笑语欢声其乐融融。</p>
有些东西，皇帝乐意看，他们乐意演。</p>
演着演着，也就成了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