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顾银韵偃旗息鼓，将玉哨重新系回腕上。反正谢夫人已经跟丢了，弄出点声音来也没什么紧要。</p>
不怪玉哨，不怪玉哨。</p>
它又没有脑子，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响，什么时候该老老实实当个哑炮呢？</p>
顾银韵说服自己不要生气。</p>
翊府老宅，一团光辉雀跃地跳动着，像个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那般得意。它也泛着金黄的光，和玉哨的光亮一样。</p>
浮云游荡，遮挡住半片月光。</p>
隔着假山嶙峋和寒梅飘香，丝乐靡靡的宴厅此时乱做一团，嘈杂四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惊慌。</p>
顾钰边维持秩序，边找来婉秋，眉头紧锁地问她“银韵在哪儿”。</p>
婉秋磕磕巴巴地说“在膳房”，她哭丧着脸，仿佛“膳房”是个极不该去的地方，待拉住膳房来的婢子一问，听说小姐不在那里，她才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p>
顾钰疲惫地捏着眉心，唤来晟夏，让他赶紧去找人。</p>
季寰身边，依然没有桐戈的身影。</p>
季寰本人脱不开身，只好也将找回顾银韵的希望寄托在了晟夏身上。</p>
六皇子紧挨着季寰，欲要让凌然帮忙，却被季寰语气不善地呵止住了，让他收起那些龌龊心思，和他那些龌龊的手下老实待在殿内，别帮倒忙。</p>
凌然的脸色很精彩。</p>
他嘴唇蠕动了两下，看上去想要分辨自己并不龌龊，但看着满室混乱，终于还是悻悻闭上了嘴。</p>
而殿宇里身份最尊贵的皇帝，他正斜倚在宝石璀璨的座椅上，双眼紧闭，似是在睡觉。</p>
但他不可能在睡觉。</p>
冷漠多疑的皇帝，哪怕在宫中自己的寝殿里，在重重侍卫的守护中，也应该是那种睡于卧榻也要时刻手持宝剑，稍有风吹草动便骤然惊醒的人。</p>
他不可能放任自己睡躺在翊府——</p>
睡躺在他曾亲手制造了血腥惨案，悲痛和仇恨尚未完全消散的地方。</p>
皇帝是病了。</p>
他面无人色，唇角噙着血迹，总是紧绷着的脸软塌下来，道道皱纹细密而深刻得拖缀着，像一块柔软融化了的面团。</p>
今夜有一句话，皇帝确实说的没错。</p>
他真的是老了。</p>
寒夜里，忽然燃起火光烁烁，响起脚步奔逃。</p>
逃跑者是一个丫鬟打扮的瘦弱女子，披头散发，神色凄惶。</p>
她身后跟着一队追兵，皆是凶神恶煞，明火执仗。</p>
追兵们披甲执锐，看甲胄的制式，不仅有翊府的人，应当还有皇帝的侍卫。他们像鬣犬成群，追逐着猎物，也是追逐着功劳和各自的前程。</p>
逃者为了活命，追者为了前途。</p>
他们都拼尽了全力，于是短短几个瞬息之后，火光和奔逃声都变得近了。</p>
顾银韵眼珠微转，视线在空旷的亭台后一扫而过。</p>
思忖片刻，她从高处翩跹落下，扶稳头上的发簪，掸去衣裙上沾染的灰尘。</p>
然后，她施施然走向火光摇曳处。</p>
尔虞小人，阴谋伎俩，那她便将计就计、站进光里，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