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紧赶慢赶来到车站买了票，铃木雪奈果然站在站台边等车，微风轻轻吹起她的长发，她半边侧脸映在夕阳下格外漂亮。</p>
“不好意思，铃木同学，”宋归程攥紧手里的车票，“学校里出了一点事，耽误时间了。”</p>
他跑了一段路，却丝毫没觉得累，呼吸如常，一边说话一边观察铃木雪奈的表情。</p>
铃木雪奈闻言抬眸瞥了宋归程一眼，她的眼中没有一点光亮，死寂犹如寒彻的深潭，面无表情地问：“出，什么，事，了？”</p>
既不意外，也不关心，仿佛只是公式化地询问。</p>
宋归程迟疑道：“山本死了。”</p>
铃木雪奈歪了歪头，似乎在接受这句话的意思，半晌后，无情道：“哦。”</p>
轻飘飘的一个字，概括了自己的感想，将这件事中蕴含的血腥、诡异、恐怖全都压下。</p>
说完后，她低头继续拨弄自己校服最后一颗扣子，线头摇摇欲坠，纽扣一晃一晃。</p>
霸凌自己的人死了，她不觉得欣喜，也不觉得激动，她的情绪似乎全都压抑在那双眼睛里，随着生命的鲜活一起被抽空。</p>
倒是几个一起等车的学生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炸开锅。</p>
“有人死了？真的假的？”</p>
“山本是谁？”</p>
“一个高二年级的小混混，喜欢跟在渡边后面狐假虎威，还抢过我的钱，被我揍了一顿。”</p>
“我想回去看看。”</p>
“咦～好恶心，死人有什么好看的，不怕做噩梦？”</p>
“报警了吗？”</p>
“这样明天就不用上课了吧？”</p>
……</p>
仿佛一滴水溅到油锅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比起是谁死了这件事，他们更关心明天能不能休息。</p>
还有人跑过来问宋归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奈何他身旁的裴霜尽冷冰冰的气质给人压力太大，八卦不过两句就顶不住溜了。</p>
宋归程笑：“你吓人干嘛？”</p>
裴霜尽略一耸肩，有点无辜：“我只是看着他们而已。”</p>
谁知道他们就跑了。</p>
宋归程掰过他的脸，仔细端详他的眼睛。</p>
巫止的眼里有种风雪寂灭的默然，幽暗好似夜空，冷硬犹如玉石，深邃宛若深海。宋归程被他映在眼睛里，恍若冰雪封路，将归程围困堵截在寒冬。</p>
难怪别人看了害怕。</p>
可宋归程知道，他的眼底囊映了世间万物，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凡俗人世，是他所守护的一切。</p>
人的眼睛无法辨别其中的丰富，只能望见一片黑暗。</p>
宋归程点点他的睫毛：“我喜欢，吓人我也喜欢。”</p>
他以前就被吓跑了，只想离得远远的，现在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p>
裴霜尽低下头，长睫在眼下覆着淡淡的阴翳，像是一片黑暗倾泻出来：“我也喜欢你，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喜欢。”</p>
宋归程垂下的手顿住，下意识望向四周，却发现声音寂静，空气沉默，人们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樱花花瓣凝滞在半空。</p>
世界被按下暂停键，一如这句喜欢，跨越时空，突破秩序，凝结成片刻的永恒。</p>
宋归程哑然：“你……”</p>
他怀疑裴霜尽是不是想起了什么。</p>
裴霜尽却摇摇头，道：“我知道我忘了很多东西，但是我的心比记忆更先认出你。”</p>
他的声音在寂静中犹如玉击石扉，一字一句叩响宋归程的心门：“你不在记忆里，记忆会模糊，你在我的生命里，遇见你的时候，我的生命清楚地开始延续。”</p>
宋归程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和他想的不一样。</p>
他一开始以为江迟那么告诉他，是因为巫止失去记忆后，会完全变一个人，会把虐身虐心全都上演一遍，比如我爱他，他爱他，他爱我，再经过一系列纠葛过后巫止恢复记忆恍然大悟。</p>
宋归程不知不觉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p>
裴霜尽皱皱眉头，脸上无奈的表情很明显：“少看点狗血小说。”</p>
宋归程：……对不起，我认错。</p>
“叮咚”，短信铃声从口袋里传出，像是在平静的水面里投下一枚石子，空气恢复流动，人声、风声、树叶声，重新把空荡的世界填满。</p>
裴霜尽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继续看书。</p>
宋归程拿出手机，是田中老板发来的短信：明天下午两点半有空吗？来便利店工作。</p>
宋归程心想，不出意外，这几天都有空，一个学生就这么活生生地从教学楼上掉下来当场死亡，还是因为栏杆不牢，舆论估计要闹翻天了，不停课是不可能的。</p>
有空，宋归程敲字回复，哪个便利店？</p>
那边很快回复：你傻了？还是原来的。</p>
随后附过来一段地址。</p>
OK，捞到地址了，宋归程收起手机。</p>
他随手撩了下刘海，想起今早裴霜尽和他说的话，问：“附近有剪头发的地方吗？”</p>
裴霜尽知道他想干什么，眼睛都没离开书，说：“去我家，我给你剪。”</p>
闻言，宋归程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他当然不是怀疑裴霜尽要对他做什么，他是害怕自己会对裴霜尽做什么。</p>
裴霜尽没看他似乎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啪”，手上的国文书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宋归程的脑袋，冷静道：“你还没成年，我也没有。”</p>
“哦……”宋归程把书移开，“成年了就可以？”</p>
裴霜尽：……</p>
宋归程笑笑，这当然是开玩笑的，很多事情压在他身上，他分不出心思来满足肉体之欲。</p>
绝对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自己和裴霜尽都没成年！</p>
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电车来了，两节深蓝色的车厢，陈旧短小，像是时代淘汰留下的产物，和旁边豪华崭新的列车形成鲜明对比。</p>
和早上空空荡荡不同，傍晚的车厢里坐了满满的人，连挤进去都困难，更别谈座位了。</p>
铃木雪奈左腿不方便，被上下车的人流挤得左右不是，宋归程见状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在身边给她隔出一个站位。</p>
铃木雪奈抓着书包背带的手紧了紧，讷讷道：“谢谢。”</p>
“没事，举手之劳。”</p>
宋归程刚才和裴霜尽走散了，正四下张望，就看见他在车厢另一头，抓着拉手，和他隔着人群对望，好像自己被丢下了一样，眼神颇为无辜。</p>
宋归程忍不住笑了一声，引得周身的人纷纷侧目，他连忙低头装自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