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雪奈就站在他身旁，瞥着宋归程平时死气沉沉的双眼多出的光亮，像是曦光映亮湖面，泛出粼粼的波，连带整个人都注入活力，眼神微微变化。</p>
“嘎吱”一声，车厢忽然晃动了下，所有人都向左边倾，铃木雪奈没扶着栏杆，直挺挺地往下倒，宋归程眼疾手快地拉住她。</p>
待两人站稳后，宋归程松手，微微皱眉：“没事吧？”</p>
铃木雪奈摇摇头。</p>
“那就好。”</p>
宋归程手缓缓放下，半转过身，轻轻摩挲了下衣角。</p>
跛腿的人摔倒的时候会这么直挺挺的吗？</p>
他回忆了下刚才的场景，铃木雪奈的左腿吃不住力，应该会摔下来，而不是倒下去……</p>
突发情况的下意识反应是很难骗人的。</p>
宋归程抿抿嘴唇，不着痕迹睨了铃木雪奈一眼，能看出她的左腿在轻轻颤抖，没有异常。</p>
他捏了下眉心，要不是他记忆力好，视力敏锐，刚才一瞬间的破绽也很难发现。</p>
铃木雪奈的腿是好的，他可以确定。</p>
可她为什么要继续装一个跛子，宋归程不知道原因。</p>
如果能弄清楚，估计也就搞明白了副本的背景。</p>
一站到达，不少人下了车，车厢一下空阔不少。越往贫乏的地方，车上留下的人会越少。</p>
铃木雪奈捡了个空位坐，宋归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来，把书包抱在怀里，头趴在上面，开始回想山本的死。</p>
山本的死因是阳台栏杆断裂，他从上面掉下来直接摔死，后来又被栏杆硬生生拦腰切成两半。</p>
这种死因在正常学校里十分少见，不过放在副本世界里倒不突兀。</p>
他听到的那阵“嘎吱”声，估计就是栏杆断裂的声音，而下午第一节课的时候，他也听见了，在那个东西从他旁边的墙壁上爬过去之后，尖锐地刺激了他的耳膜。</p>
应该是鬼怪从中作梗，弄坏了四楼栏杆。</p>
说不定山本死的时候，那鬼怪还隐身在暗处默默地看着。</p>
可是那鬼怪怎么会知道山本会撞上栏杆？再往前推测，它怎么会知道山本会惹怒中野被留在学校？它怎么知道山本会和其他学生起冲突撞上栏杆？</p>
为什么偏偏是山本？为什么偏偏是调戏了铃木雪奈的山本？</p>
像是荒唐的巧合，又像是既定的命运。</p>
宋归程捏住手里的手机，一瞬间各种问题在脑子里绕成线，铃木雪奈身上更是疑点重重。</p>
“在想什么？”裴霜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另一头过来，站在宋归程面前，把他的手机从他手里解救出来。</p>
宋归程眉头轻蹙，嘴唇微抿，看看四周的人，摇摇头，决定下车再说。</p>
“书包给我吧。”他朝裴霜尽伸出手，把裴霜尽的书包一起抱在怀里。</p>
宋归程擅长从死人身上获得线索，这个副本也不例外。</p>
他从山本身上看到的不仅仅只有凄惨的死状和模糊的死因，还有鬼怪给他的提示：</p>
鬼怪想要凶手，腰斩而死。</p>
那他需要做什么呢？</p>
山本的死让他知道，这个副本的鬼怪能力强大，可以自己报仇。</p>
那他进来干嘛？谈恋爱来的？</p>
他不信。</p>
宋归程的手指轻敲膝盖，脑海中浮现一个猜测，这个副本里有鬼怪没办法复仇的对象？</p>
那真是……离大谱。</p>
整个副本都依托鬼怪的执念产生，鬼怪杀玩家都易如反掌，何况杀npc呢，根本就像踩死蚂蚁一样简单。</p>
又过了几个站，人越来越少，本就安静的车厢更显死寂，能清楚地听到车轮滚过铁道的“吱呀吱呀”声，人们身体随着车身轻晃，没人说话，像是空留躯壳的玩偶。</p>
“五呎汀即将到达，请各位乘客做好下车准备。”</p>
广播里的女声优雅甜美，带着独特的腔调，却拉得过分长，伴随老旧设备的“滋啦滋啦”声，显得有些失真。</p>
“五呎汀即将到达，请各位乘客做好下车准备。”</p>
“五呎汀即将到达，请各位乘客做好下车准备。”</p>
声音在空荡的车厢里回荡，从每个人身上爬过，三遍过后，电车缓缓停下，“吱呀——”，车门打开。</p>
“走吧。”裴霜尽一只手拿过宋归程身上两个书包，另一只手牵着他下了电车。</p>
天渐渐暗了，黑暗犹如密密麻麻的小虫，啃啮着白幕的边缘，从四周向中心靠拢，将白日里的生气吞吃殆尽。</p>
凌乱的电线杆像车站的残肢断臂，电线宛如切开肌理裸露在外的筋络，杂然交错。</p>
路灯亮起，两人沿着铁道边缘往家走，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p>
此刻万籁俱寂，农田里的水稻格外齐整，在愈来愈暗的天色下，像是一张密密层层的网，随着不断翻涌的风，要将两人的影子笼住。</p>
裴霜尽问：“你刚才在车上想什么？”</p>
宋归程跟着他的脚步，目光掠过远处的山峦，道：“我在想，死的为什么偏偏是山本。”</p>
他将自己在车上想的尽数告诉了裴霜尽，这个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的可怕巧合。</p>
裴霜尽听完，沉默片刻，问：“山本调戏了铃木之后呢？”</p>
宋归程回答：“我帮她解了围，我说……”他猛的卡了下，眼中神色震动，“我说，渡边在自行车亭那边等他……”</p>
但是山本没有遇到渡边，而是撞见脾气更为暴躁的中野，引去了教导主任，中野被抓住现行，山本被教训，然后争吵、打架、撞上栏杆、坠亡。</p>
他喃喃道：“如果我当时没有这么和他说……”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p>
裴霜尽停下脚步，道：“这件事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山本的色心和报复心，你的助人行为、中野的贪婪与暴躁、小混混之间的矛盾，所有这一切，都是他死亡中的一环。”</p>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所有人都在推动他的死。</p>
并非是巧合的命运，而是严丝合缝的命运造就了巧合。</p>
山本就这么死在他自己手里。</p>
这个鬼怪善于利用人心编织死亡，冷眼旁观刽子手杀死自己。</p>
宋归程轻声：“如果是以前的宋归程，他大概会懦弱地不敢上前，可是我来了，于是……”</p>
蝴蝶的翅膀扇动了一场风暴。</p>
他也是鬼怪复仇计划中的一枚棋子，或许正是他，拉开了死亡的序幕。</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