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五年冬末, 青州大震，洛州白州均有震感，卫楚宋三家联发《征粮书》向天下讨粮赈灾, 遣北凤将军楚瑜领队征讨拒缴者。楚瑜半月内连灭淮扬侯易，滨城江永, 洛河陈淮三家, 天下皆惊。之后缴粮再无人敢拒。此间，卫韫发兵青州，取青南青北；楚临阳取谢家临邑, 宋世澜得王氏三城。</p>
那一年冬天很冷, 地震和严寒双管齐下，加剧了青州的灾情，好在粮食上没有太大的短缺，青州总算是稳固下来。</p>
青州稳定下来的折子送往华京那一日，赵玥坐在御书房里，让太医问诊。</p>
他近来总觉得力乏, 他是个小心的人, 便换了许多御医过来看诊。</p>
旁边张辉给他念着青州来的折子，最后道：“如今给青州赈灾, 卫韫这些人在民间声望越来越高。他们和天下要粮，自己便出不了多少。陛下，您看要不要我们这边也出个声, 谁要是敢给他们粮食, 我们便打谁？”</p>
卫韫宋世澜楚临阳这些硬骨头难啃，打那些小家族却是无妨的。</p>
赵玥揉着脑袋，闭着眼道：“顾楚生打不打算回来？”</p>
“姚将军没说。”</p>
赵玥低低应了一声，随后道：“青州毕竟是姚勇的地方, 把青州彻底搞乱了，最后麻烦的还是姚勇，凡事不能做绝，他们要救就救吧。不过，写个告示下去，说卫韫劫了我们赈灾的粮草，且把他骂一顿。”</p>
听得这话，张辉愣了愣，随后便反应过来。</p>
赵玥毕竟是朝廷，青州有难，首先该赈灾的便是朝廷。然而如今朝廷没有拨粮食，才逼得卫韫救灾。这事儿若是真的如此定了板，这朝廷在百姓中的声望也就完了。</p>
如今他们倒打一耙，说卫韫劫了赈灾粮，一来能向百姓表明自己也在帮忙赈灾挽救民心，二来便可将卫韫赈灾的行为说成是一场作秀。</p>
张辉明白了赵玥的意思，便笑起来：“还是陛下高明。”</p>
赵玥没说话，他觉得脑子太疼，便道：“方才是不是说，白州哪个村瘟疫了？”</p>
“就靠着青州的一个叫董家村的村子，这瘟疫感染得很厉害，如今青州挨着的村子也有疫情，姚将军正在处理。”</p>
“你把地图给我拿来。”</p>
赵玥睁开眼睛，有些疲惫。张辉去取了地图来，指给赵玥看：“陛下您看，就是这里。”</p>
赵玥盯着那董家村看了许久后，慢慢道：“它旁边似乎就是南江。”</p>
南江是贯穿了白州和华州的一条长河，从白州发源，华州入海，算是华州的主要江脉。</p>
张辉并不明白赵玥的意思，只是道：“是，江白城就在它边上。”</p>
听了这话，赵玥没有说话。</p>
他盯着江白城，好久后，他突然道： “立刻调兵支援姚勇，不计一切后果，取下江白！”</p>
“陛下？”</p>
张辉不挑明白赵玥的意思，江白并非要地，又没有特殊物资，他完全不能明白，为什么要重兵取下江白。</p>
“另外从燕州出兵二十万，”赵玥敲打着扶手，继续吩咐：“绕过牛城，直逼白岭。”</p>
“陛下，”张辉皱起眉头：“您如果不打牛城，直接去白岭，到时候卫韫领兵回来，和牛城的兵马一起夹击白岭，怕是不妥。”</p>
“攻下白岭后不要停留，”赵玥揉着脑袋：“带走卫韫的家人。”</p>
这样一说，张辉才明白过来。</p>
这位帝王不是一个有军事才能的人，却在阴狠权术上更有建设。争一个城从来不是因为他是军事要地，他有怎样的物资，仅仅只是因为，那里有对方主将在意的人。</p>
当年他让北狄在白帝谷赢了卫家，利用的是姚勇的懦弱以及卫家的正直，如今他想做的，仍旧如是。</p>
张辉领了命令，便安排下去。</p>
等张辉走出去后，赵玥睁开眼睛，看着旁边跪在地上给他号脉的太医道：“高太医，可有结果了？”</p>
“陛下……”高太医有些忐忑道：“您大概是忧思太过……”</p>
“我近来总觉疲惫。”</p>
“您的确是太过疲惫了。”</p>
赵玥沉默了片刻，他终于是站起来，往长公主的宫内走去。</p>
他去时，长公主正指挥着人梅花树下挖土。</p>
如今梅花大多落了，只留下几株，零零散散开在树林里。他遥遥看着长公主，见她神色平静指挥着人挖开泥土，然后将几坛酒放了进去。</p>
赵玥一直没出声，等长公主将酒埋好之后，旁边人才提醒长公主道：“娘娘，陛下在那里。”</p>
长公主抬起头来，看见赵玥站在树边，见她发现了自己，赵玥才走到她身前去，替她整理了衣衫，温和道：“做什么呢？”</p>
“埋了几坛酒。”长公主笑起来：“等明年冬天，就可以挖出来喝了。”</p>
赵玥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冬天里仿佛是待了冰，赵玥包裹住她的手，笑着道：“明年孩子就出声了，我陪你喝。”</p>
长公主含笑没说话，赵玥带着她往宫殿里走进去，疲惫道：“如今天下都乱了，卫韫、宋世澜、楚临阳……没有一个让人省心。”</p>
他带着长公主坐到屋子里，让人端了热水过来，亲手给她擦着帕子，低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会收拾好一切，等咱们孩子长大了，”赵玥抬起头来，看着她就笑了：“我会把一个稳稳当当当的皇位，送到他手里。”</p>
“你会是皇后，以后是太后，”赵玥抬起手，覆在她发丝上，神色里带了温柔和郑重：“你一辈子，永远都会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不会受半分委屈。”</p>
听得这话，长公主心里微微一颤，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好久后，终于低低应了一声：“嗯。”</p>
“殿下，”他轻轻靠在她肩头，像以前在公主府一样，依赖着她：“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和孩子，你别怪我。”</p>
长公主没说话，她感受着肩头的温度，他近来精神越来越不好，偶尔还会觉得眼黑模糊。</p>
她知道是为什么，她感受着他的虚弱，清楚意识到他生命力的流失，她带了少有的宽容，握住他的手，慢慢道：“阿玥，人一辈子是要讲福运的，你为我和孩子积点德吧。”</p>
赵玥靠着她，许久后，他慢慢道：“你别担心。”</p>
他抱着她，低低笑了：“地狱我下，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p>
“阿玥……”长公主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何必呢……”</p>
“春华，”赵玥感受着她的不安，他抬起头来，看着长公主，眼里带了苦涩：“有些路我走上去，就回不了头。卫韫不会放过我的，你明白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