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两个卧室都在二楼, 是子母嵌的奇怪格局,小的房间在里面,大房间在外面, 共享一扇门。小房间的要想出来,必须先经过大房间。柯屿领他到小房间, 推开门:“这是我以前的房间,你睡是挤了点, 但反正就今天一晚, 将就一下好了。”</p>
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靠墙放着,床尾并排立着一面书架, 上面放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收纳得满而不乱。柯屿打开衣柜,从里面抱出干净的床单和被褥。</p>
“搭把手。”没反应。一回头, 见商陆垂首盯着书架兴致盎然。</p>
“都是课本。”他把辈子扔在床上,跟着站到他身边。“高中三年的课本、练习卷、乱七八糟的课外书。我奶奶舍不得扔,总觉得有用。后来患上老年痴呆, 更加觉得我还在读书。”</p>
商陆抽出一册翻了翻, “跟我学的不一样。”</p>
“废话。”</p>
翻着翻着, 翻到两张夹着的纸页, “这什么?”商陆拿起来,女孩子的字迹,工整隽秀, 开头写着「柯屿:展信佳」, 跟着念道:“……我喜欢你很久了,每次做早操——”柯屿劈手要夺,他手一举,背过身去命令道:“嘘, 别闹。”</p>
“你一定不知道,看到你笑一下,我就觉得今天的天晴了,看到你不开心,我也跟着不开心。在去食堂的路上与你擦肩而过,我的呼吸都会停止……”商陆咳了一声,觉得不适合再看下去了。回眸,柯屿冷冰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黑得纯粹的眼睛里像是有点生气……不,是气鼓鼓的,气得可爱。</p>
商陆笑了一下,把信纸递回去:“前女友?”</p>
以柯屿的长相气质,学生时代想必收到过数不清的情书,却将这封保留得完整。</p>
“不是。”</p>
对折,再对折,柯屿顺手塞进什么书的缝隙里:“以前喜欢过的一个女生。”</p>
商陆微怔,没想到柯屿这么坦诚,有点吃味。</p>
语气微妙地问:“那怎么没在一起?”</p>
“没资格。”柯屿自然而然地说,“</p>
没结果的事情为什么要开始?”</p>
商陆觉得自己心态不太对了:“她有这么优秀,连你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p>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那时候的我的眼里,她就是最好最漂亮最温柔的。”</p>
商陆:“……行。”</p>
扭头扯开床单抖落。柯屿给他搭手,不动声色地问:“换你你会接受吗?在明确知道一定不会有结果的情况下?”</p>
商陆黑着脸说:“不会。”</p>
床单抖得跟有仇一样。</p>
柯屿的动作略一停顿:“这样。”</p>
换完单人床换双人床。都有点年头了,加上海岛的潮气日夜侵袭,刷了清漆也依然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虽然说是很久没住,但其实灰并不大,看得出来平常是有人定期过来维护的。浴室想当然是只有一个,裸露的水泥墙上钉着简易的置物架。商陆先洗,睡衣和毛巾放在外侧,柯屿好心提醒他,热水和冷水的方向是反的。洗一半,灯跳了一跳,屋子陷入黑暗。柯屿就在外面八仙桌旁坐着,声音冷静地递过来:“可能跳闸了,你等等。”</p>
听上去是见怪不怪的淡定。</p>
手机点亮手电,摸索着找到老旧的电表箱,声音隔了距离显得模糊:“不是跳闸。”</p>
商陆隔着贴了磨砂纸的玻璃门,只看到一束光在走动,人影长长地倒映在墙上。“是停电了?”他问。</p>
过了会儿才听到柯屿的回答:“嗯。应该是停电了。”</p>
这对于海岛来说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台风天,每个钟头可能都在电路抢修。</p>
商陆有夜盲症,柯屿记得清楚,敲敲门:“我给你打灯。”</p>
“你把手机给我,我放在置物架上。”</p>
“放不了,我试过。”他拧住门把手,一瞬间的迟疑,“我进来了。”手机举在身侧,视线下垂刻意避开。</p>
浴室里氤氲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洗护产品的味道。商陆没带,柯屿把自己的那套分享给他。水流冲刷,这种时候讲话很奇怪,两人谁都没出声。柯屿从裤兜里摸出烟点上,看着门外的影影绰绰出神。</p>
水声停了。</p>
商陆嗓音低沉,不自然地哑,“可不可以把毛巾递给我?”</p>
柯屿从外面够到毛巾,手臂平直伸出。商陆接过,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柯屿清清嗓子,咬着烟的语气不耐烦:“动作快点。”</p>
“好了。”</p>
声音随着人的靠近而清晰,在黑暗中,剥夺了视线只剩下听觉的境地里,分外低沉性感。</p>
柯屿下意识地回头,见商陆只用浴巾围了下半身,灯光扫过,把他的胸肌腹肌人鱼线照得分明。真是漂亮到难以形容的身体。</p>
“怎么不穿衣服?”</p>
“让让。”商陆握着他的肩膀把人轻轻撇开,“我睡衣在你后面。”</p>
灯光打着,一只青筋鲜明的手臂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柔软衣物,又慢条斯理地抖落开。</p>
“转过去。”</p>
柯屿木头一样跟着命令行事,乖巧地转过身去,听着商陆摘下浴巾扔在椅子上,又窸窣穿好。停了电,好让把冬天停回了夏天。空气闷热潮湿,连一呼一吸都变得沉重有声,柯屿昏头涨脑,忍不住回头,“好了没?”</p>
商陆正两手抓着t恤要往头上套,身体的肌理都因为这一动作变得性感,觉得形状线条和力量感都贲张得恰到好处,像某种慵懒狩猎的野兽。他动作停顿下来,无奈地微够起唇角:“就这么想看?”</p>
手电筒的灯光都抖了,柯屿垂着视线:“看个屁!”</p>
商陆笑了笑,终于把t恤穿好,经过的时候顺手撸了把柯屿的头发:“小岛哥哥,你挺纯的。”话音落下,屋内陷入漆黑。商陆迟疑地:“……喂?”</p>
柯屿咬着烟从他身边从容经过:“自己待着吧。”</p>
脚步声由近及远,听着像上楼了。商陆紧张地吞咽一口:“柯屿,别闹。”</p>
没人理他。</p>
柯屿抱臂倚在楼梯转角,看着商陆被困在黑暗中迟迟不敢走动一步。半晌,商陆似乎是确定了柯屿已经离开,伸出手试探性地向身前摸索了一下。摸了个空。他身前空空如也,连可以让他抓让他扶的东西都没有。</p>
柯屿吁了</p>
口烟,饶有兴致地垂下手掸了掸烟灰。</p>
商陆摸不到东西,犹豫了一下,往前走出。一步,两步,三步……砰,脚尖踢到了什么桌腿。柯屿明显看到他受惊般地一抖,继而彻底站住了,只是扶着好不容易摸到的桌角站着,乖巧地一动不动,像抓住了什么了不起的救命稻草。</p>
视线居高临下,给了柯屿一种错觉。</p>
仿佛,快一米九的商陆看着像个孩子。</p>
分秒的流逝把静默拉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一支烟烧到了尽头。站着不动不像是商陆的个性。柯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扔下烟蒂匆匆奔向他:“商陆!”</p>
涌出的拥抱冲动到头来还是被硬生生遏制住,他一把握住商陆的手——冰冷得可怕。一个刚洗完澡出来的人,是不应该这么冷的。</p>
商陆很轻地颤了一下,好像做了一场梦刚醒,迟钝地牵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p>
柯屿更紧地握着他,感到他掌心冰冷的潮湿。那都是他刚刚出的冷汗。</p>
商陆看不见,可他看得见,他明明看得见商陆的眼睛本能张大,却什么影像都捕捉不到的仓皇茫然。</p>
“对不起。”</p>
“——别开灯。”商陆出声制止,顺着胳膊一把将柯屿紧紧抱进怀里,耳边听到一声吃痛的闷哼。</p>
胳膊瞬间松了些,却并不放人。商陆低下头,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仅凭呼吸读取柯屿的存在。他低声问:“背上的伤还没好?”</p>
柯屿顿了顿,“好了。”</p>
“那我……”商陆的话没说完,只有两只胳膊重又用力地、越来越用力地箍住他。柯屿只是一瞬间的僵硬,但到底没有挣扎,顺从地被商陆紧紧地拥住,胸膛相贴,颈侧被埋进他英俊的脸庞。</p>
“怎么这么怕黑?”柯屿轻轻地取笑,手贴上他的后背。</p>
声音闷着,轻描淡写:“小时候有个家政阿姨的小孩夭折了,她觉得命运不公平,就把我藏了起来。”</p>
“藏了起来?”</p>
“嗯,藏在家里楼梯间的地下室里。”</p>
“后来呢?”</p>
“不记得了,我大姐说,警察把我找到时,我正睡着。”</p>
柯屿弯起了唇,“几岁的时候?”</p>
“四岁。”</p>
“好乖。”</p>
商陆听着有些郁闷:“后来一直做噩梦。”</p>
“夜盲症跟这个有关系?”</p>
“不是,这个是先天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