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你那被淋湿的脸，</p>
还有一片树叶贴在头发上面……”</p>
葛苇勾人的声音，好像被这阵大雨淋得软了，化成了一块绸子、一缕烟，在人心上绕啊绕的。</p>
顾晓池抽一口烟，望着不远处的树。</p>
正值寒冬，树枝上光秃秃的。一阵风吹过，有些萧瑟。</p>
小平走过来：“苇姐还在上课？”</p>
顾晓池笑了一下：“教小孩谈恋爱呢。”</p>
小平站到顾晓池旁边：“你往里站站，雨都溅你脸上了。”</p>
顾晓池摸摸脸：“呃……是么？”</p>
果然教室里，责导喊卡的声音传来：“苇姐，为什么选这首歌啊？立意不行吧？”</p>
葛苇笑嘻嘻：“我还没唱完呢！我选这首歌是有正当理由的。”</p>
葛苇继续唱：</p>
“那时我们被困在路边，</p>
世界不过是一个小小屋檐。</p>
你说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p>
我们就厮守到永远。</p>
Rain，falling in my heart……”</p>
葛苇问责导：“听到没！还有英文！寓教于乐，又契合今天的天气，简直太合适了！”</p>
责导：……</p>
顾晓池手里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完了。她望着雨幕发愣，手指被烫得一缩，烟蒂丢在地上，踩灭了，捡起来丢进垃圾桶。</p>
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染了雨雾的湿气。</p>
顾晓池重新站回小平身边的时候，雨还淅沥沥下着。</p>
没停。</p>
顾晓池心想：这雨……会下到明天么？</p>
葛苇在教室里面喊：“小平，晓池。”</p>
小平伸进一颗头去。</p>
葛苇一脸无奈：“还是得继续种太阳，来帮忙呗。”</p>
原来是叫小平和顾晓池进来，帮孩子们示范各种乐器怎么用。</p>
葛苇自己拿着铃鼓。小平拿着三角铁，顾晓池拿着两个沙锤。</p>
葛苇坐在讲台上，摇晃着铃鼓：“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种太阳！”</p>
小平配合着她的节奏，每次唱到“太阳”的时候，就敲一下。</p>
顾晓池摇晃着沙锤。沙沙，沙沙。</p>
葛苇扫视着教室里的孩子，目光无意间扫到最后一排，顾晓池脸上的表情特冷峻，手里拿着沙锤摇得却特认真，漏了一个节拍，脸都红了。</p>
又赶紧摇快了一个节拍追上。左右看看，好像在看有没有人发现自己。</p>
没有，只有葛苇发现了，差点笑出声。</p>
这么一个微小的表情，被顾晓池捕捉到了。</p>
她想起在大巴上，葛苇闭眼假寐，与她一人一半耳机，用嘴型轻轻的说：“傻。”</p>
是挺傻的。</p>
沙沙，沙沙。</p>
沙锤一下，一下，像敲击在人的心上。</p>
顾晓池望向窗外，雨还在下着。</p>
******</p>
录完了教唱歌，责导和摄像撤了。</p>
还没下课，葛苇想了想，问孩子们：“要不咱们玩游戏？”</p>
小孩子最开心了。</p>
玩“你比划我猜”，规则很简单，比划的人不能说话，让猜的人能明白自己在比划什么。</p>
小平在一旁帮着写题卡，孩子们的题是各种农作物。</p>
也许是对农作物太熟，彼此终日厮混在一起，又默契，一分钟内猜对了七个。</p>
轮到顾晓池和葛苇，葛苇觉得农作物肯定没戏，提议：“猜水果吧？”</p>
顾晓池点点头。</p>
葛苇摩拳擦掌：“不能输给小学生呀！”</p>
顾晓池想起，葛苇发自拍的时候，还跟自己比胸的大小来着，也不知这人的好胜心怎么这么强，小孩儿似的。</p>
小平写好了题卡，顾晓池比划，葛苇猜。</p>
苹果和柚子都猜对了。到还剩十秒的时候，猜对了六个，最后一题是“草莓。”</p>
顾晓池比划一个三角形。</p>
葛苇：“西瓜！”</p>
顾晓池又在三角形上点点点。</p>
葛苇：“就是西瓜啊！这不是西瓜籽么？”</p>
时间快到了，葛苇的眉头皱了起来。</p>
这是快输了不开心了？</p>
顾晓池想了想，给自己系上一条无形的围裙，伸手拧开水龙头，假装在清水下搓洗。</p>
葛苇灵光一闪：“草莓！”</p>
“叮”一声，时间到。</p>
葛苇高举双手：“Victory！”</p>
小孩们一脸不服：“最后一个怎么猜到的嘛？”</p>
小平也觉得奇怪，问顾晓池：“最后一个，你比划得什么意思啊？”</p>
顾晓池笑了一下：“就……洗草莓呗。”</p>
没有说更多。</p>
有秘密的感觉真好。</p>
葛苇指着挂在教室墙上的一幅画：“这谁画的？你们输了，送我一副画吧。”</p>
一个小男孩站出来，给葛苇画像，脸画成柚子，头发像海带，葛苇却开心得不行，把画递给小平：“帮我裱了，挂家里。”</p>
又拿出包里的巧克力分给孩子们。</p>
“这是什么？”顾晓池没座位，蹲在教室最后面，她身边的一个小女孩，拉拉她的袖子问她。</p>
顾晓池告诉她：“这叫巧克力，有点甜有点苦，很好吃的，你试试。”</p>
难得愿意说这么多话。</p>
她小时候也没吃过巧克力，第一次吃巧克力是在高三，别人恐怕很难想象。</p>
那是她写信告诉资助人，自己考上了美院，资助人回信鼓励她，并寄上了一盒巧克力作为奖励。</p>
顾晓池把巧克力喂进嘴里。</p>
那是一块黑巧。有点甜有点苦，后味还能尝出很多的酸和很多的涩。</p>
味道层次之丰富，好似一个即将展开的新世界。</p>
现在想想，那盒黑巧，是韩菁挑的，还是葛苇挑的？</p>
黑巧的包装纸，顾晓池直到现在还留着。</p>
小女孩听了顾晓池的解释，把手里的巧克力喂进嘴里，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p>
这一次葛苇分的是牛奶巧克力，更讨小孩子喜欢。</p>
顾晓池笑了起来。</p>
把自己手里分到的一块巧克力，也递给小女孩：“这个也给你。”</p>
小女孩眼睛亮亮的，生了冻疮的脸有一些红：“谢谢姐姐。”</p>
顾晓池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包巧克力的糖纸能给我么？”</p>
小女孩很大方的给她了。</p>
顾晓池小心翼翼的揣进口袋。</p>
******</p>
下课以后，节目组还安排了一个环节，给孩子们准备晚饭。</p>
给一所小学的百来个孩子做饭，几个明星显然人手不够。</p>
幕后人员也一起来帮忙，大家也不分什么了，一起坐在镜头下忙活。</p>
葛苇和韩菁一起坐在院子里择菜。</p>
没有同期收音，不碍着她们聊天。</p>
韩菁看葛苇择菜，看得直皱眉，踹了葛苇的小凳子一脚：“豆角得把筋撕了呀，不然吃到嘴里老死了。”</p>
葛苇笑嘻嘻：“老得跟你似的么？”</p>
韩菁晃着一根豆角，轻轻打了葛苇一下：“你不跟我一样老啊？老腊肉一块。”</p>
葛苇叹了口气：“所以得跟聂小倩似的，吸吸年轻人的精气啊。”</p>
她问韩菁：“我找个小鲜肉谈恋爱怎么样？”</p>
韩菁反问：“谈恋爱？”</p>
葛苇说：“乔羽不是订婚了么？”</p>
韩菁又问：“乔羽订婚了，这事儿就完了？”</p>
葛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或许吧。”</p>
顾晓池站在墙根后。</p>
她是炒菜那一组的，几个人合力把灶里的柴火生好了，派她过来，问问菜择好了没。</p>
却听到了葛苇和韩菁聊天。</p>
葛苇想……谈恋爱？</p>
为了治愈乔羽订婚带来的情伤么？</p>
顾晓池问自己：那你愿意么？</p>
答案像从泥土里开出的花，颤巍巍的细弱枝芽，开出一朵名为“愿意”的花。</p>
那样卑微，又那样欢喜。</p>
顾晓池望着前往，屋檐下还如断线的珠子一把，挂着淅沥沥的雨珠。</p>
顾晓池想起葛苇的歌声：“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我们就厮守到永远。”</p>
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p>
试试表白好不好？</p>
雨会下到明天么？顾晓池手伸进兜里，摸着硬硬的烟盒，掌心里沁出一层薄汗。</p>
******</p>
收工的时候夜里十点了。</p>
所有安排的环节圆满完成，明天上午还有一场运动会，录完就可以回邶城了。</p>
和校长一起聚餐，节目组率先捐了五十万，感动得一个四十多岁大男人，眼圈都红了。</p>
举起酒杯，非要挨个挨个敬。</p>
连顾晓池都不放过。</p>
顾晓池觉得受之有愧，推辞：“我只是司机。”</p>
校长坚持：“那也感谢你们一起来这一趟！你是不知道，孩子们真的太苦了……”</p>
校长有点忍不住，低头，拇指和食指揩过眼角的泪。</p>
每天早上两个小时翻山上学，晚上两个小时翻山回家。教室不挡风不遮雨，冬天的时候伸手出来写字，僵得连铅笔都握不住。</p>
图书角就那么十本书。十多年了还是那十本书，书页早都烂了，被粗粗的白棉线缝在一起。</p>
孩子们却视若珍宝，看着看着，生满冻疮的脸上就绽开笑容。</p>
责导也有有些动情，眼眶喝了酒显得更红：“节目播出以后，会有更多人注意到孩子们的困境，会解决改善的。”</p>
顾晓池看到葛苇，一个人悄悄溜了出去。</p>
大家都被校长说得眼红红，没有人注意到她。</p>
顾晓池兜里的手机，却震了一下。</p>
顾晓池摸出来一看，是葛苇发的信息，简单两个字：“出来。”</p>
顾晓池走出去。</p>
葛苇在角落等她。山里的夜，路灯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p>
葛苇的身影，隐匿在夜色中。只有一个忽明忽灭的烟头，一个小小红色的点，昭示着她的所在。</p>
顾晓池走过去，葛苇叼着烟问她：“去镇上么？我好像看见有个电影院来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