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葛苇的提议, 顾晓池有点惊讶。</p>
“现在吗？”她问。</p>
已经十一点了。而且，和校长的饭局还没结束。</p>
“我最受不了这种肉麻的场景。”葛苇狠吸一口烟：“娘死了。”</p>
这话倒是听韩菁说过。</p>
顾晓池想了想，去镇上的路不算远, 韩菁提前也租了车, 但是, 顾晓池说：“我喝酒了。”</p>
“我开吧。”葛苇把烟灭了，伸手：“钥匙呢？”</p>
顾晓池把钥匙递到葛苇手里。</p>
葛苇往外走, 顾晓池跟在她身后。</p>
顾晓池问：“要不要跟菁姐说一声？”</p>
葛苇笑了一声：“不用，她又不是我妈。”</p>
村子里的夜很静。没有车, 没有光, 没有醒着的人。</p>
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 踩在泥地上, 轻轻的。</p>
顾晓池调整脚步，和葛苇的步调保持一致。</p>
她们一前一后，虽然隔着一人的距离, 但这下子听起来, 好像只有一个人在走动似的。</p>
顾晓池忽然想到了什么, 回头去看。</p>
小小一间校舍, 唯有摆了晚饭的那一间，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光。</p>
葛苇和顾晓池离那唯一的一点光源, 越来越远。</p>
好像唯独她们两个人，去了浩渺的宇宙, 远离所有的人迹和文明。</p>
只有她们俩，在独属于她们俩的世界。</p>
“看。”葛苇突然说。</p>
顾晓池回过头，看见葛苇的头仰着，望着天幕。</p>
顾晓池跟着抬头。</p>
漫天的星光，掺了刚才的雨气, 变得湿湿润润、柔柔和和。</p>
顾晓池这才意识到，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p>
她想到刚才自己的决心：如果雨下到明天，就试试，对葛苇表白。</p>
现在雨停了，是上天的暗示么？</p>
葛苇问：“你在想什么？”</p>
顾晓池摇头：“没什么。”</p>
快走两步，跟上葛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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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那一家电影院，居然通宵营业。</p>
也许是因为小镇的娱乐活动少，电影院在这里，反倒比在大城市里，重要的多。</p>
“多少钱？”顾晓池去买票，这个点了，居然还要排队。</p>
“五块。”售票员回答。</p>
顾晓池有点惊讶，一个在大城市难以想象的价格。</p>
领了票，薄薄的两片纸，拿在手上都透光，印着浅蓝色的楷体字，复古得像是上个世纪。</p>
葛苇手插在兜里，站在一边等顾晓池。她不确定这小镇有没有人会认出她，就把皮衣上连着的帽子拉起来，扣在头上。</p>
正无聊得踢着地面上的一颗小石子，粉红色的鞋带跟着一晃一晃的。</p>
顾晓池不看葛苇，就盯着葛苇的鞋带看。</p>
“票买好了？”葛苇问。</p>
顾晓池点点头。</p>
葛苇吸了吸鼻子：“是不是没有爆米花啊？”</p>
揉揉肚子：“刚才还没吃什么就溜出来了，有点饿。”</p>
顾晓池环视一圈，看到一个小摊，带着葛苇走过去。</p>
白色的泡沫纸箱，居然卖的是冰棍。</p>
这是大冬天。</p>
葛苇感慨：“山区人民身体素质真好，可见生命在于运动。”</p>
其实也不是。是因为冰棍便宜，糖水中掺着一点果汁，成本最低，一块钱一根。</p>
老板能赚一点，看电影的人也买得起。</p>
顾晓池问葛苇：“要么？”</p>
葛苇想了想：“要吧。”</p>
顾晓池翻了好久的兜，翻出一张一块钱的纸币，买了一根，递给葛苇。</p>
连包装纸都没有。</p>
葛苇举在手里舔着。</p>
一边舔一边点评：“太tm难吃了。”一边说难吃还一边舔。</p>
吃饭之前她擦掉了口红，嘴唇有点苍白。此时被冰棍一冻，反而红润起来，透着水光，像凝着露的花瓣。</p>
周围的景色，破败的建筑，都是暗沉沉、灰扑扑的，像蒙了一个世纪的灰。</p>
葛苇走到影院门口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红唇，就变成了这一片风景中，唯一的一抹亮色。</p>
格格不入。像是哪朵花里走出来的仙子。</p>
结果葛苇又说：“太tm冷了！冷得人屁股蛋儿都冻住了！”</p>
顾晓池：……</p>
好吧，可能不是仙子。</p>
刚才顾晓池是卡着点买的票。</p>
经过买冰棍这么一耽搁，电影已经开场了。</p>
也不像城里的电影院，还有拿着手电的引导员。两人摸黑进去。</p>
葛苇拉下帽子，一进去就被台阶绊了一下，差点摔了。</p>
“小心。”顾晓池拉住她的手。</p>
葛苇站稳。顾晓池又放开。多停留了一秒，感受葛苇手心的温度。</p>
放开她手的时候，怎么说呢，顾晓池在心里觉得，挺不甘心的。</p>
头低下来，黑暗里也看不清自己的手，只能感受到手掌上，还残留着葛苇手上的温度。</p>
忽然，顾晓池抬头，瞳孔放大。</p>
葛苇的手靠了过来，但没牵她，伸出一根小手指，勾住了她的小手指。</p>
葛苇用气声说：“黑，别走散了。”</p>
顾晓池开口：“苇姐……”</p>
葛苇问：“什么？”</p>
顾晓池：“算了，没什么。”</p>
想说不要给我这样的幻觉。不要一点一点，像撒诱饵似的，让我觉得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你是对我动了一点感情的。</p>
如果最后还是会拒绝我的话，就不要给我这样的幻觉。</p>
反复燃起一点希望，又熄灭。像一把钝刀子，割在人心里。</p>
最煎熬。</p>
但还是贪恋这一刻的温暖，舍不得说。顾晓池勾了勾葛苇的小手指说：“等一下。”</p>
另一只手摸出票根，借着银幕的光想看上面的字。</p>
票根上只写了日期和座位，连电影名字都没写。一张票可以看一整夜，能看到什么电影全看放映员的心情。</p>
葛苇摇了摇两人勾着的手指：“我们不坐座位。”</p>
顾晓池轻轻“嗯”了一声，带着疑问。</p>
葛苇勾着顾晓池的手指，带她摸黑往前走。</p>
一截窄窄的楼梯露了出来。</p>
葛苇轻声说：“原来还有二楼的。”</p>
顾晓池看着那楼梯，满是灰尘：“早就废弃了吧。”</p>
葛苇说：“那不正好？”</p>
勾着顾晓池的小手指走上去。</p>
果然已经废弃了。一楼已完全足以承载小镇看电影的人流量。</p>
椅子都撤了，就一片空着的台子，楼梯还在，踩上去嘎吱嘎吱的。</p>
银幕投射的灯光下，灰尘飞扬。</p>
两人刻意放轻了步子。</p>
葛苇拉着顾晓池，在一级台阶上坐下。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就那样伸着，架在下两级台阶上。</p>
顾晓池坐到她右边，隔着半人宽的距离。</p>
葛苇靠过来，头靠在顾晓池肩上：“想你了。”</p>
顾晓池心里一抖。</p>
想我？是对乔羽“很想”的那种想么？</p>
脸蹭在顾晓池的脸上，唇对着顾晓池的耳朵吻。</p>
葛苇左手里还举着半根冰棍，刚刚舔过，嘴唇冰凉的。顾晓池的耳朵，刚刚被长发遮着，却最是温暖。</p>
被葛苇冰的，浑身起了一阵战栗。</p>
又轻轻咬了一口，好像顾晓池是什么美味珍馐。</p>
右手伸进顾晓池的棉服。</p>
也是冰凉。</p>
顾晓池盯着大银幕，背脊紧绷。看来葛苇对她的想，是金主想情*人的那种想。</p>
不知道葛苇注意到没有。银幕上放着的电影，居然是乔羽刚出道时，演女二的那一部。</p>
就是顾晓池看过的那部。乔羽演一个在酒吧卖唱的大学生，平时干净清纯的不像话，在酒吧里却穿诱惑的黑色蕾丝衣，胸前还有被烟灰烫出的洞，又油又脏。</p>
如现在的顾晓池，一般青涩，一般窘迫。</p>
顾晓池忽然开口：“苇姐。”</p>
葛苇暂时抬起头：“嗯？”</p>
声音染着黑夜般的暗哑，诱人心魄。</p>
顾晓池问：“你猜现在在下雨么？”</p>
葛苇没懂：“啊？”</p>
在电影院里面，听不到外面有没有下雨。</p>
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顾晓池想，如果雨重新下了起来，是不是就能认为，雨还是一直下到了明天？</p>
葛苇问：“有没有下雨，很重要么？”</p>
她的手还在流连。</p>
顾晓池摇摇头：“不重要。”</p>
银幕上乔羽的眸子亮亮的，闪着魅惑的光，清纯的，冷淡的。诱人的，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p>
可乔羽已经订婚了。</p>
葛苇说，或许她可以试一试谈恋爱。</p>
顾晓池抿嘴。为什么要靠一场雨，来决定她和葛苇的命运？</p>
木质老朽的台阶，染了一整天的雨气。表面的灰层被蹭掉以后，露出潮润润的内里来。坐在上面没一会儿，牛仔裤都被水气染湿了。</p>
葛苇的左手放下冰棍，伸过来。刚才那只手撑在台阶上，也沾了水气，湿湿的，润润的。</p>
一切的气氛，都潮湿氤氲，湿哒哒一片化不开，像爱人的心。</p>
葛苇的左手伸过来，想摸顾晓池的脸，却被顾晓池握住了。</p>
顾晓池握着葛苇的手，往自己的棉服口袋里带，葛苇本来想问她要干嘛，摸到一个什么东西，闭嘴了。</p>
那是一张纸，却像软软的塑料，表面光滑，手一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p>
是包巧克力的纸。</p>
白天葛苇给的巧克力，顾晓池把纸都留了下来。</p>
“cao。”葛苇低声问：“顾晓池，你不会真的这么喜欢我吧？”</p>
银幕上的乔羽在对卧底警察说：“喜欢你，很喜欢。喜欢到得不到你，就要毁掉你的程度。”</p>
“嗯。”顾晓池低声说：“喜欢你。”</p>
葛苇的手被顾晓池拉着，塞到她棉服右边的口袋里。她整个人背对银幕，右手还伸在顾晓池衬衫里、缠在顾晓池腰上。</p>
像是在给顾晓池一个拥抱。</p>
顾晓池轻轻，把下巴放在葛苇头顶。</p>
“所以谈恋爱的话……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p>
葛苇心里乱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都被放大，一楼观众咳嗽的声音，擤鼻涕的声音，舔冰棍的声音，跺脚的声音。</p>
还有银幕上的人在说：“小萱是不是喜欢你？我想见一见她，看看她长什么样子。”</p>
葛苇心里一动。那是乔羽的声音。</p>
刚才她一门心思跟顾晓池那啥，色令智昏的，根本没注意银幕上在放些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