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苇想找韩菁说话, 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p>
这么多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p>
说什么都觉得矫情, 两人就喝酒。</p>
韩菁也不拦着葛苇了, 葛苇倒一杯, 她就喝一杯。</p>
喝到后来, 两人都醉了。</p>
小平没喝酒,顾晓池也没喝酒。正好, 小平开韩菁的车, 顾晓池开葛苇的车, 分头送她们回去。</p>
最后分别的时候, 韩菁拍了拍葛苇的肩,实在想说点什么的样子。</p>
葛苇赶紧阻止她:“你可什么都别说, 我想吐!”</p>
韩菁给了她一脚。</p>
顾晓池把车开过来, 停在门口等。</p>
葛苇上车的时候,没坐后座, 反而拉开副驾的门, 坐了进来。</p>
她一只手肘支在车窗上,手撑着头, 嘴里哼哼唧唧的。</p>
顾晓池凑近听了一下。</p>
葛苇在唱:“葫芦娃, 葫芦娃, 一根藤上七朵花。”</p>
顾晓池心想, 这是真醉了。</p>
葛苇酒量特别好, 顾晓池最多看她微醺,没看她真醉过,这会儿觉得有点好玩。</p>
她问葛苇:“你最怕什么?”</p>
葛苇老实交代:“怕虫子,怕蛇。”</p>
想了想, 又说:“怕韩菁不让我吃饭。”</p>
顾晓池笑了。</p>
葛苇还在说,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把手拢在嘴边,说悄悄话似的:“还、还怕顾晓池。”</p>
顾晓池一愣。</p>
低下头笑了一下。</p>
她问葛苇:“你看看我是谁?”</p>
葛苇大惊失色:“你怎么就是顾晓池呢?!”</p>
顾晓池真笑了。</p>
她车开得平稳,葛苇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磕在车窗上。</p>
顾晓池怕她磕疼了,伸手捞了一把,把葛苇扶正。</p>
葛苇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没醒,睡得还挺沉。</p>
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因为这时的姿势,竟微微有点打呼,毫无女神形象。</p>
顾晓池听得好笑,转头瞥了她一眼。</p>
发现这人睡的,嘴角还留下了一滴口水。</p>
顾晓池想了想,把手机摸了出来。</p>
打开照相机,怼着葛苇的脸,正要拍,葛苇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p>
顾晓池吓得一下子把手机收起来,照片也没拍着。</p>
到底谁怕谁啊。</p>
还好葛苇没发现顾晓池刚才想偷拍她,睁着眼迷迷糊糊的,醒了一会儿神,才发现自己在哪里一般。</p>
她问:“韩菁呢?”</p>
顾晓池说:“小平送她回去了。”</p>
葛苇点点头,像是才放了心。</p>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顾晓池,我想吐。”</p>
这时倒是很顺畅的认出顾晓池了,看来酒已经醒了点了。</p>
顾晓池把车停在路边,也不知开到哪里了,路边刚好有很大一片草坪,刚好让葛苇坐坐、吹吹风,也许能好受点了。</p>
这会儿很晚了,路上没什么人,也不怕有人看到葛苇。</p>
顾晓池停车以后,葛苇马上下车,冲到路边,干呕了两下,顾晓池在她身后,替她撩着头发。</p>
结果葛苇没吐出来。</p>
她坐到草坪上,缓了一会儿,顾晓池递给她一瓶水,她摇摇头,问顾晓池:“有烟么?”</p>
顾晓池递给她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p>
顾晓池还跑到车上找了一个半空的矿泉水瓶子,用来接烟灰,两人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草坪点着了。</p>
葛苇没头没脑的说:“真好。”</p>
顾晓池问:“什么好?”</p>
葛苇指指草坪:“这儿的味道,跟你身上挺像的。”</p>
顾晓池抽着烟,沉默。</p>
她忽然说:“今晚羽姐走之前,来找过我。”</p>
“她说,她现在挺幸福的,希望我也能让你幸福。”</p>
顾晓池转头,问葛苇:“我能让你幸福么?”</p>
葛苇看着顾晓池。</p>
少女这段时间都穿一件白色的T恤,微透,这会儿在明晃晃的路灯下,可以清楚看到里面小吊带的形状。</p>
牛仔裤,白球鞋,膝盖拱起来,拿着烟的手架在右膝上。</p>
转过头,很认真的问葛苇:“我能让你幸福么?”</p>
葛苇也不知道这么言情的一句话,到顾晓池嘴里怎么就这么质朴。</p>
也许是因为顾晓池眼神太认真,在路灯下泛着淡淡的棕色,像忠诚的小熊,或是别的什么小动物。</p>
什么心机都没有的样子。</p>
肚皮全部露给你,软肋全部露给你。</p>
一阵夏夜的晚风,吹动着树叶,哗啦啦的一阵声响。草丛的深处,有不知名的虫鸣声。</p>
其实还是热,葛苇看到顾晓池的白T恤都黏在背后,还有她自己,黑色的衬衫也黏在背上。</p>
一出汗,两人身上的味道就更浓郁,互相闻着,好像都有点口干舌燥的。</p>
葛苇摸了摸鼻子。</p>
她忽然指着地上的一根草,这根草高出一截,还很粗壮,她问顾晓池:“你们小时候,还玩斗草么?”</p>
毕竟顾晓池小了她快十岁,葛苇不知道存不存在代沟。</p>
顾晓池一愣,像是不知斗草和她的问题之间,有什么关联。</p>
但她还是点点头:“玩。”</p>
葛苇把那根草揪了起来,又在附近找了一阵,找到同样的一根草,也揪起来。</p>
放在手心里,摊到顾晓池面前:“你选。”</p>
顾晓池选了一根。</p>
两人莫名其妙在路灯下,玩起斗草来。</p>
斗草这游戏很简单,就是每人拿一根草,互相拦着对方草的腰,看上去像个十字架,看谁先能把对方的草拽断。</p>
直到其中一方手里的草,短得没法再互相拽了,就算输了。</p>
所以这游戏吧,说技巧也有那么一点技巧,但更多的还是运气。</p>
两人盘着腿,面对面坐着,各自拽着各自的草,交叠在一起。</p>
葛苇心想:我一个三十岁的人了,在这儿干什么呢这是?</p>
可是此时,夜晚的一阵凉风,絮絮吹过。</p>
草地上清香的味道飘起来。同样飘起来的还有顾晓池额前的发,好像剪短了一点,垂着,但没遮住她的眉眼。</p>
睫毛很长,显得很温柔,在路灯的影子下,一晃一晃的。</p>
顾晓池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草,好像没发现葛苇在看她。</p>
葛苇笑了一下。</p>
她觉得就这样,也挺美好的。</p>
正感慨呢,就听顾晓池说:“赢了。”</p>
葛苇:……</p>
她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草,已经被拽断了。</p>
葛苇不服,觉得刚才是因为自己走了神。</p>
她在断成两截的草里,挑了一根比较长的,说:“再来。”</p>
顾晓池也不怵她。两人又认认真真低着头,借着路灯的灯光斗草。</p>
夏夜有蛾子,围着路灯的灯泡,不停的飞舞。</p>
静得能听到它拍打翅膀的声音,噼噼啪啪的。</p>
蛾子的影子被灯照着,晃来晃去,一下子投射在顾晓池的眼皮上,一下子又投射在葛苇的眼皮上。</p>
葛苇微微一走神,就听顾晓池又说:“赢了。”</p>
“……”葛苇:“再来。”</p>
她还就不信了。</p>
葛苇捏着手里短短一截草,好像一个马上要破产的赤贫户,面对着顾晓池这个大富翁。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p>
顾晓池跟人说话认真,玩起游戏来也认真,斗个草而已,一点也没有让着葛苇的意思。</p>
葛苇也不愿服输,双手揪着短短一个草的两端,指尖都跟顾晓池的手碰在一起。</p>
顾晓池的动作,好像滞了一瞬。</p>
她的手很烫。</p>
葛苇一用力,万万没想到,顾晓池的草没断,倒是她自己手里的一小截草,突然断了。</p>
葛苇没收住力,整个人向后一仰,倒在草坪里。</p>
葛苇:……</p>
她怀疑顾晓池选的那根草,是什么铁金刚。</p>
葛苇一摔,顾晓池吓了一跳,马上过去看她:“没事吧?”</p>
葛苇斜眼睥着顾晓池:“要是按言情剧剧本,此时你应该亲我一下。”</p>
顾晓池一愣。</p>
葛苇又说:“但是,姐就是不按剧本出牌。”</p>
顾晓池笑了。</p>
葛苇拍拍身边的草地:“顾晓池,你也躺着。”</p>
顾晓池想了想,也躺下了。</p>
葛苇凑过来,顾晓池还以为她要干嘛呢,心里猛跳了两下。</p>
结果葛苇把头,枕在了顾晓池的小腹上。</p>
葛苇说:“我喜欢你的小肚子。”</p>
顾晓池轻轻的笑。</p>
葛苇转了个身,又说:“好软。”</p>
她刚才本来是仰躺着的,此时转身,就变成了侧躺。耳朵贴在顾晓池的小腹上,好像能听到里面叽叽咕咕的声音。</p>
她装模作样的问:“几个月了?”</p>
顾晓池:……</p>
葛苇笑得特开心。</p>
顾晓池仰躺着,就让葛苇这样枕在她的小腹上。</p>
说实话草地上挺硬的,头枕着觉得更硬。顾晓池想了想,双手交叠,枕在头下面。</p>
躺得舒服一点,就能躺得久一点。</p>
让葛苇枕得久一点。</p>
两人静静躺着,也没说话。</p>
顾晓池的头顶上方,正是那盏昏黄的路灯。</p>
这会儿她什么都没想,随着轻轻的呼吸,都感受到葛苇脑袋的重量。</p>
她吸,葛苇的脑袋就微微陷下去。她呼,葛苇的脑袋又微微抬起来。</p>
有点重,但顾晓池觉得挺好玩的。</p>
她盯着头顶上方的那盏灯。</p>
蛾子还在那儿飞着,绕着灯泡,扑棱棱的。</p>
四周有虫鸣的声音,但带给人一片静谧的感觉。</p>
有风吹过。</p>
葛苇叫她:“顾晓池。”</p>
顾晓池轻轻“嗯”了一声。</p>
葛苇问:“你在想什么?”</p>
顾晓池说:“什么都没想。”</p>
这好像是她穿越回来之后,第一次把脑子放得这么空。</p>
就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想,就像全新全新的,感受这一刻。</p>
葛苇轻声说:“巧了,我也是。”</p>
顾晓池笑了一声,葛苇的脑袋随着她的呼吸,又轻轻抬了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