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池和葛苇, 坐在了腐败街口的同一张长椅上。</p>
不过很自然的,一个坐在最左边,一个坐在最右边, 隔着一段距离。</p>
顾晓池低着头,挖着手里的冰淇淋球,一吃就不是什么好材料做的, 有一种植脂的味道。</p>
顾晓池悄悄瞟葛苇, 葛苇倒是吃的挺开心的。</p>
她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一头卷曲的黑发,在夜风中轻轻的飞扬。</p>
她的一双腿, 也在夜风中轻轻摆荡,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p>
顾晓池问她:“今晚不急着回酒吧?”</p>
葛苇点头:“老板要锻炼小奇,今晚她唱前半场, 我晚点去就行。”</p>
顾晓池“嗯”了一声。</p>
葛苇问她:“你吃么?草莓味的。”</p>
她笑嘻嘻的, 木勺叼在嘴里, 冲顾晓池晃了晃手里的冰淇淋盒。</p>
顾晓池并不觉得这冰淇淋好吃的,这会儿却莫名其妙的靠了过去。</p>
身体的行动比脑子的考虑更快。</p>
被一种潜意识带动似的。</p>
她用自己的勺子,在葛苇的冰淇淋盒子里挖了一勺,喂进自己嘴里。</p>
“我尝尝你的。”葛苇把勺子也伸到顾晓池的盒子里,挖了一大勺。</p>
她靠过来的时候,顾晓池闻到一股呛鼻的香水味。她有点想打喷嚏, 可香水味过后, 若鼻子仔细分辨,就能闻到葛苇的体香。</p>
不知她用什么沐浴露?顾晓池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疑问。</p>
好像是茉莉,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味。</p>
一阵夜风拂过,葛苇的丝丝卷发, 被吹到了顾晓池脸上。</p>
痒痒的。</p>
葛苇吃完冰淇淋一抬头,才发现顾晓池的脸,离自己这样近。</p>
眸子那样亮,像天上的星星,葛苇很小的时候在天上看过的那种。</p>
她看着顾晓池,发现顾晓池也在看着她。</p>
顾晓池是在看葛苇的唇。</p>
葛苇的唇,本就丰腴。刚吃了辣,微微有点肿,丰腴的感觉就更明显,厚厚的,带着一种肉yu。</p>
又刚吃了冰淇淋,冰火之间,没擦口红,也透出一股红润。</p>
娇艳欲滴的,不像葛苇手里的冰淇淋,像新鲜的野草莓。</p>
顾晓池小时候在山里见过的那种,很小,但很红,肉也厚,深绿的藤蔓上长满了刺的那种。</p>
像葛苇这个人。</p>
她们坐在路边吃冰淇淋,有路过的骑机车的青年,对着葛苇吹口哨。</p>
一直长在象牙塔里的顾晓池,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葛苇却大大咧咧骂了一声“cao”,冲着机车喊:“吹口哨吹出你们自己的一泡尿正好,照照你们那德行!”</p>
“长得跟□□似的。”</p>
葛苇笑的满脸无所谓,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事。</p>
顾晓池在葛苇骂人的时候,悄悄坐回了自己的那一边。</p>
葛苇瞟了一眼顾晓池,没说什么。</p>
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问顾晓池:“你赶时间么?”</p>
顾晓池摇头。</p>
葛苇说:“那等我抽支烟再走。”</p>
她把烟点了,一股薄荷的味道弥散开来。</p>
顾晓池悄悄看她手里的烟,很细,应该是一款女士烟。</p>
正看着,葛苇把夹着烟的手伸了过来:“要么?”</p>
顾晓池摇头:“我不抽烟。”</p>
葛苇就猜到她不抽烟。</p>
顾晓池就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人,不吃脏摊,不抽烟,也不熬夜,只偶尔喝一点点酒。</p>
葛苇又想起今天自己当模特的时候,心里冒出的那个疑问:不知什么样的人,能让顾晓池放弃她的规矩?</p>
于是她故意逗顾晓池:“试试,这女士烟,不呛。”</p>
顾晓池盯着葛苇手里的烟。</p>
她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放在自己唇边,有点犹豫。</p>
葛苇催她:“赶紧的别这么娘。”</p>
顾晓池心想,什么叫娘,虽然我胸平,但你看不出我也是个女的么?</p>
但她没说,吸了一口气,把烟放进自己嘴里。</p>
没想到,这烟闻起来淡淡的,抽到嘴里还有点劲儿,加上里面混了薄荷油,顾晓池准备不足,立马被呛的咳嗽起来。</p>
葛苇哈哈大笑。</p>
顾晓池把烟还给葛苇,老实说:“抽不来。”</p>
葛苇笑笑,也不勉强她,把烟接了回去。</p>
她靠在长椅上抽烟,一时间,顾晓池身边都是淡淡的薄荷香味。</p>
顾晓池正襟危坐,偷偷用眼尾瞟葛苇。</p>
葛苇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夹着烟,不停在殷红的唇间游移,另一只手臂展开,扶在椅背上。</p>
她难得有一个这样放松的夜晚,很惬意的样子。</p>
葛苇的手臂长长的舒展,扶在椅背上的手,就离顾晓池很近。</p>
顾晓池只要微微侧身,也靠向椅背,就能碰到葛苇的指尖。</p>
顾晓池反而身体愈发紧绷,大气也不敢喘。</p>
耳边好像有葛苇的一声轻笑。</p>
又一阵晚风拂过,轻柔的,和暖的,带着一点春天的味道。</p>
顾晓池轻声问:“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叫什么?”</p>
葛苇这时是真笑了:“安妮蛮好。”</p>
顾晓池又问:“你也不想知道我叫什么?”</p>
葛苇摇头。</p>
她手里的烟抽完了,站了起来,对还坐着的顾晓池说:“你以后不要再来酒吧了,也不要再找我当什么人体模特。”</p>
“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p>
顾晓池静静望着她。</p>
良久,顾晓池开口问道:“为什么?”</p>
竟有一种受伤的神情,像小动物。</p>
葛苇心里被她这样的神情,刺了一下。</p>
“可能你不合我眼缘吧。”</p>
顾晓池站了起来,在她身后问:“要我开车送你回去么?”</p>
葛苇摆了摆手,背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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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顾晓池在学校食堂吃饭,安寒神神秘秘凑了过来。</p>
她问顾晓池:“你找那歌女来当人体模特了?”</p>
顾晓池问:“你怎么知道?”</p>
“我那八卦情报站站长的封号是浪得虚名么?”安寒得意一笑:“我听学生们都在议论,昨天的模特长得比明星还好看,我一猜就是她。”</p>
“她长得确实挺好看的。”安寒回忆了一下女人的样子:“她当人体模特时什么样啊?下次她再来,你叫我去参观一下呗。”</p>
顾晓池把一只虾喂进嘴里:“她不会再来了。”</p>
“为什么?”</p>
“可能……她不需要别人帮忙吧。”</p>
顾晓池想起昨夜,葛苇对着飞车青年的口哨,嬉笑怒骂的样子。</p>
显然,葛苇有一套属于她自己的江湖智慧。</p>
她像灼灼盛开的野玫瑰,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p>
安寒撇撇嘴:“那太遗憾了。”</p>
不过对安寒来说,葛苇这样的女人,就是平静优渥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当时道一句遗憾,很快就忘了。</p>
顾晓池却发现,自己意外的忘不掉。</p>
一阵风拂过的时候,她会想起葛苇的发尖拂在她脸上的触感,痒痒的。</p>
洗澡的时候,她会想起葛苇身上那隐藏的茉莉味,淡淡的。</p>
阿姨洗来一碗草莓的时候,她会想起葛苇吃过辣以后,在夜色中的唇,丰腴的,殷红的。</p>
顾晓池问阿姨:“我们家有可乐么?可口可乐。”</p>
阿姨一愣:“小姐,太太不让你喝这些的。”</p>
顾晓池没再坚持,挥手让阿姨去忙了。</p>
她把自己时不时想起葛苇的原因,归于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p>
她也没再去找过葛苇。</p>
周六的时候,顾晓池按照惯例,去了儿童医院。</p>
她倒没想过,会在这里再见到葛苇,毕竟葛苇的话,已经说得很坚决了。</p>
顾晓池已经看出来了,葛苇看起来柔软妩媚,其实骨子里硬得很。</p>
但顾晓池没想到,她连葛荇都没见到。</p>
“为什么?”顾晓池问护士。</p>
护士有点为难:“孩子姐姐说,那孩子太内向了,见了生人容易紧张,以后不要任何义工陪护了。”</p>
顾晓池没想到,葛苇决绝到了这样的程度。</p>
看上去,她真的很讨厌生活和工作的界限被模糊。</p>
跟葛荇在一起的时候,她是纯白的。在夜晚小酒吧的时候,她是冶艳的。</p>
区区一个顾晓池,凭什么去模糊她用十几年划出的,泾渭分明的界限。</p>
顾晓池决定放弃,也许她以为的帮忙,反而是一种打扰。</p>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p>
正好,最近她要开办自己的第八次个展了,她决定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画画中,也就没什么时间想起葛苇了。</p>
顾晓池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摆满了她从世界各地买回来的油画,环境很好。但这天晚上,工作室所在的小区停电了。</p>
顾晓池就在学校的画室画。她灵感喷涌,从吃了晚饭进画室,到再次抬头的时候,一看手机,竟已过了午夜十二点。</p>
手中的画还剩了个收尾,顾晓池决定今晚完成它。</p>
也许是因为画的太投入,消耗精力,顾晓池觉得自己有点饿了。</p>
顾晓池忽然想起几周前,她和葛苇一起在学校附近的腐败街,吃过的那个鸭脖。</p>
好像叫什么变态辣,一口就能把人辣哭,但绝对提神。</p>
顾晓池觉得在通宵画画的夜里,她需要来一根。</p>
腐败街应该没这么早收摊吧?顾晓池这样想着,拿着手机走出了校门。</p>
出乎顾晓池意料,腐败街的很多小摊已经收了,看来学生们的夜生活,也没有顾晓池以为的那么丰富。</p>
不过也可能是现在外卖发达的原因。只有顾晓池这种不喜欢电子设备的老干部,会选择自己走出来买。</p>
还好她想吃的鸭脖那一家串串店,还没关门,她顺利的买到了。</p>
老板满手油,麻利的切了,给她塞到塑料袋里,塑料袋口都沾满了干海椒。</p>
顾晓池小心的避开,拎在手指上。</p>
走出腐败街,往学校大门走,顾晓池发现这时连路灯都关了。</p>
一条小路,一片黑。</p>
顾晓池晃着手里的塑料袋,脑子想着自己快要收尾的那幅画。</p>
忽然一个人影撞过来,直堪堪扑到顾晓池怀里。</p>
顾晓池反应还算快,人没被撞倒,手里的塑料袋和手机却飞了出去。</p>
撞顾晓池的是一个女人,她自己也差点摔倒,仓皇道歉:“对不起。”</p>
顾晓池把女人扶起来,愣了。</p>
竟是葛苇。</p>
葛苇也愣了:“你不是不吃腐败街的东西么?”</p>
顾晓池也在问葛苇:“你工作的地方,不是离美院很远么?”</p>
两人都没回答对方的问题,身后已有一阵脚步声追了过来。</p>
是三个年轻人。</p>
顾晓池眼力好,一下子就认出这是那天挤在机车上,冲葛苇吹口哨的小流氓。</p>
葛苇的脸上全是伤,眉骨乌青了一块,嘴角破了,沁出殷红的鲜血。</p>
顾晓池看着追过来的三个小流氓,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