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下溪村到了。</p>
在众多真心或虚伪的殷勤里,宁家二姐儿貌似不经意间,透露了一件事。</p>
“如今江南种桑养蚕的人家多了,那绸子也不是那么好卖,兴许从明年起,大家就少养些吧。”</p>
什,什么?</p>
乍然听到这消息的乡亲们惊呆了。</p>
他们还想着多种些桑蚕,多赚些钱,也好给家里多盖几间房,娶媳妇嫁闺女时更能挺直腰杆,这怎么竟是要减产了?</p>
就见宁芳又望着他们笑笑,“不过这事跟你们关系不大,无非少赚些钱,但大家有地可种,饿不着就好。象我舅舅那边,受影响的就大了。外人看着他开那么多家店,又请了那么多的伙计,成日里人来人往,光鲜热闹,可里头的苦,有谁晓得?那便是歇一天,就得往里赔钱的。”</p>
乡亲们不说话了。</p>
做生意的风险他们不是不懂,只是看到别人赚钱的时候,难免眼红,难免就忘了。</p>
这会子听宁芳说起,他们才意识到,人家赚的钱,可是他们没本事,更没那个本钱去赚的,那你还凭什么眼红?</p>
而整个下溪村,说来都是宁家的产业。</p>
主子要他们种什么,哪怕赔钱,他们也得种什么。真若不让他们养蚕了,他们能有什么法子?就算偷偷养了,可谁敢拿出去卖?</p>
这地,这山头,这桑树,这蚕种,可都是人家的!</p>
亏他们之前还想着要把生意挪到上溪村去,好省几个税钱,怎忘了这生意从根子上,本就是宁家的?主子不发话,他们就算再怎么拧成一股绳,想提意见,有用么?</p>
瞥瞥众人错愕沉默的脸,宁芳冷着脸走了。</p>
这就是她用八只鸡,十六只鸡腿饭买来的主意了。</p>
简单,但不出意外的好用。</p>
你们眼红想省税钱?那干脆不做拉倒!</p>
反正宁家又不等这些钱吃饭,她们不怕。但这些乡亲们呢,他们有这个底气吗?</p>
不是宁芳,或者程岳狠心,要故意吓这些乡亲们,断他们的财路。而是他们的贪念,逼得宁芳不得不如此作为。</p>
省几个税钱,对这些乡亲来说,可能意味着就能多盖一间房,或多攒件嫁妆聘礼,可对于他们的主家来说,却是要冒着日后被人检举揭发,甚至清算的危险。</p>
所以宁家不会为了这点小钱就做这样的事,程岳更不会。他把生意交到宁家手上,就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难道现在还要自找麻烦?</p>
简直笑话!</p>
所以光教训几个跳出来的鸡有什么用啊?真要教训,就得让他们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管他是猴子是鸡,一起打醒,才能让他们不去做那些无谓的指望。</p>
真要是有那冥顽不灵,大不了就不在这下溪村做生意!</p>
天下又不是只有这里才长桑树,难道别的地方的乡亲就学不会种桑养蚕了么?</p>
宁芳这里,还算委婉的震慑住村里人之后,另一边夏珍珍面对孟老庄头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客气了。</p>
“我把这村子交给你,是指望你替我好生看着的,怎么发生这样大事,你竟不知?还要等我女儿来告诉我,若真让他们把事闹到程家跟前,我的脸固然是丢尽了,你还怎么留在村里服众?”</p>
老孟羞愧万分,甚至都找不出理由来替自己解释。</p>
就算是那些人有心瞒着他,可他这样的消息不灵通,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p>
沉默了半晌,老孟看夏珍珍没有松口的意思,最终只能无奈道,“我到底是老了,还请二奶奶另选个年轻管事吧。只好歹容我一两年,别闹得太过没脸。”</p>
他是真舍不得放弃这个肥差,可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了。再强行把持下去,只怕多少年的苦劳都要给人忘光,反而在主子跟前结怨。</p>
他确实是老了,各方面的精力大不如前,而大儿金墨如今跟着宁怀璧,一心奔前程,还要给庶出儿子挣家业,是万万不会回来的。小儿孟保柱又是犯了错被驱逐出村的,除非主子发话,否则也不可能回来。</p>
女儿媳妇倒是愿意出头,却到底是女流之辈,不可能抛头露面,所以后继无人的他,只能放手了。</p>
看他还算识趣,夏珍珍的神色这时才和缓下来。</p>
孟老庄头这些年把持着下溪村,从不让人越过他去,也是招了不少怨言。而从他家翻修的新瓦房,还有孙儿孙女的穿戴上亦可看出,这老头占着庄头的便利,这些年也当真捞了不少好处,该知足了。</p>
虽说换个人也会如此,但将利益均摊给更多的人,不也能让更多受益者愿意卖命?</p>
夏珍珍不懂什么大道理,却知自家的大掌柜,每隔几年也是有升有贬的。</p>
有能力的,贪些小钱无所谓,但绝不能放任一个掌柜始终占着某个铺子。这样就算原本没问题的,最后也会闹出大问题。</p>
须知,人的胃口都是一点点惯出来的。</p>
所以夏珍珍不客气的收回了老孟的庄头之职,也要适时给他两颗甜枣,“你家大媳妇,还有闺女都干得不错,她们管着的事,继续让她们管着。回头我先寻个副管事来,你慢慢交接着就是。”</p>
孟老庄头听明白了,谢了主子恩典,回头更加尽心尽力的忙活去了。只晚上归家,孟大娘听说要把庄头之职交出去了,心疼得眼泪直流。</p>
“那些杀千刀的,他们在背后闹腾,怎么就拖累上咱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