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昨日已受过一次恩惠，今日就断不能再坦然接受。</p>
她作了深揖，声音恭敬道：“臣女宋清多谢陛下体恤，但臣女深知宫廷内非是朝廷大员不可乘轿辇，若一再为臣女开这先例，臣女实愧不敢当。”说着竟是要跪下去。</p>
裴鹤铭目光沉沉看着她，朝内侍官道：“劳公公将其所言回禀陛下。”</p>
内侍官应了声，带了内监往回走。</p>
她长舒口气，前世陈廉那样的清廉公正的官员说贬便贬，反而贪官污吏最后独善其身，但在其他方面，景顺帝又确确实实是个好皇帝，方登基时朝政不稳，若不是他为主帅不畏生死焉有后来的康定升平。</p>
帝王的心思难测，稍有差池便是掉脑袋的事。</p>
掉她一个脑袋无事，最怕影响父兄的仕途，牵绊住宋家，那她再活多少次都没有意义。</p>
“你倒是谨慎，”裴鹤铭负手而站，长身挺拔如青竹。</p>
宋清也挺直背脊，哪怕方才的路已让她双膝难受，她仍是语气坚定的道：“臣女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p>
他望过来，眸光潋滟，随即又转过头看向远方。</p>
如此等了会，内侍官笑吟吟而来，请二人去坤宁宫处，这一路先开始走的顺当，最后一段简直磨膝骨涩疼，及至坤宁宫前，她已冷汗涔涔，两手掌心被掐的满是指甲印迹。</p>
裴鹤铭沉了声音：“可能受的住？”</p>
前面拐个弯有处花苑亭台，可以歇脚。</p>
少女用衣袖擦了脸，微微一笑：“能。”</p>
她是有心气的姑娘，说了自己走，便能扛下来，绝不拖任何人后腿。</p>
裴鹤铭一时无言，就这么看着她步履不稳的挺着纤瘦的背脊，朝着坤宁殿一步步的走过去，有宫女来搀扶她，皆被她笑着谢绝并躬身朝那宫女作揖。</p>
这些宫女内监久处深宫，动辄便触及生死，何曾被人尊重过，一辈子困于高墙里甚至老死都未能和家人见上几面。</p>
加上宋清昨日为救陆宫令裙袍沾染鲜血的场面叫人动容，是以几个脸熟的宫女纷纷露出莫名复杂的目光，似是向往似是倾佩。</p>
裴鹤铭收回视线，行在她前，于暖阁外看到陈瑞侍立，随即拱手行礼。</p>
宋清跟在他身后，见状也拜礼，陈瑞见了她，总是笑眯眯的，竟比看到裴鹤铭还要温和。</p>
“姑娘，请吧，陛下和娘娘这会儿正说您呢。”</p>
她一愣，自己身上并无什么长处，有何好说的，但她不敢耽搁，依旧恭敬的跟在裴鹤铭身边，几乎算得上亦步亦趋，像稚儿跟着长辈一般。</p>
昨日仓皇加之面见天子，她连头也不敢抬，如今屈膝跪于阁内，顿觉周遭有种迫人气势，想来这就是天家威严。</p>
景顺帝望着跪着的女孩，轻声道：“抬起头来吧。”他声音浑厚，想看看这个敢于拒绝皇帝恩赐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究竟是否如皇后口中那般端庄大气磊落分明。</p>
裴鹤铭低声提醒她：“抬头。”</p>
宋清下意识的嗯了声然后谨慎的抬首，万字炕端坐的景顺帝鬓角花白，面容依稀能看到昔日英勇风采，身形倒还健硕，丝毫看不出年纪的累赘，此刻那双眼正含笑的打量她。</p>
昭仁皇后恐她跪着难受，道：“陛下，还是赐座吧。”</p>
“瞧瞧朕，将这茬给忘了，来人，赐座，子容，你也坐在朕与皇后这儿，”景顺帝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