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摇摇头,“这里够亮了,不用点火。”
“可这是地窖,我很冷。”
“密闭环境更不能生火。”他走开了。
德拉只好抱紧自己,蜷缩起来。她的大腿感受到草席中冒出的凉气,鞋里的脚趾硌着沙子。原先她会为自己的景况自怨自艾,到如今却只有庆幸。好歹我完好无损。
地窖遍是伤员,但光线充足,映照出左侧躺倒的两三个昏迷的士兵,血浸透了绷带和衣物,另有十多人疲惫地围在箱子旁,从里面掏出枯叶子咀嚼。他们虽然不是个个带伤,但也灰头土脸,士气颓靡,只有蒂卡波完好无损,正与矮人领队佩欣丝激烈地交谈。德拉不禁竖起耳朵。
“不到时候!我说过……”
“没错,是你晚了。在你到之前,我们已经启动了它。”
仪式。德拉心想,目光转向她们身后,那里安置着唯一的光源。
它远比魂灵秘仪复杂,底图绘制在一张材质不明的座台上,主体悬于空中。八角十六线,运动的环与栓,边缘浮有点点星痕,它具有的神秘奥妙是她无法辨识的,只能瞧见它发出的光。
“恐怕我们难以成功,队长。你不了解闪烁之池的状态,她一直按特定轨道运动,不断接近诺克斯,这意味着通道的参数将长时间处于稳定的缩小……”
“……等到特定的数值,通道才能打开。这我很清楚。”佩欣丝说,“但现在未必不能成功。据我所知,黑城建立在罗盘高地上,比所有实验仪式的场地地势都要更高,我们不能完全照搬当时的情况。”
西塔眉头紧皱“可又能高到哪儿去?再说,距离不只有高度相关,闪烁之池的降临位置应该在联盟附近,布列斯太远了!”
“仪式只是门户,并非通道。”
“不稳定的仪式难以实现。”
“是这个道理,但你我撑不到回联盟的时候。寂静学派调来了两位法则巫师,这是你亲眼所见。”
“等我把消息带给你,你已经将仪式进行了三分之一!别拿这话来搪塞,我敢说你是冒险行事。”
“你该夸我先见之明才对,蒂卡波。若不是我提前开启,我们的同盟就该争取更久的时间了,失败率剧增,你要让他们的努力白费吗?”
冷光西塔缩了一下。
“妮慕说她们遇到了夏妮亚。”她的声音很轻,“先前尤利尔把来蒙斯阁下支开,去应付‘神学家’,我说不准他们现在的情况。”
“结盟在即,巫师不会下死手。”矮人领队安慰。
“我更担心他们‘失踪’。”蒂卡波幽幽地说,“女王陛下……”
“来点儿?”一只手伸在她鼻子前。
德拉惊了一跳,赶快回神“这是什么?”她才看清眼前的是“黑熊”巴拉布,他脸色苍白,全副武装,语气却很友善。
“特产。”他挑出一片,塞进嘴里。“味道很正。”
“烟草?”
“生吃也行,味道差不多。用烟斗是繁琐的方法,只有贵族才那么闲。”
“你不就是贵族?”
巴拉布一耸肩。“在你们眼里我是贵族,在我的家族里,或许我只是仆人。”
德拉对他没什么印象。最初她来到黑城是为了研究,塔兰尼塔司家族是当地望族,犯不着和一个年轻学者扯上关系,而黑熊骑士声名不显,除了家族徽记,他的盔甲与城门守卫没区别,甚至更破旧。霜巨人妮慕对他不了解,而在商队时,此人也总跟在圣骑士长身后,像个忠实的护卫。她以为他就是来蒙斯·希欧多尔的手下呢!
看来贵族也不都如意。说实在的,圣骑士当然要比小贵族地位更高。“现在你是圣骑士团的成员?”
“不久后才会是。”巴拉布咳嗽起来,不敢自认。“也许就在下次招募。你是神秘支点的人吗?”
“不。我当年参加过学徒的测试,可惜学派没有适合我的职业。”
“学派?”他吃了一惊。
德拉抽抽鼻子,“我生来适合做通灵师,和死人打交道。巫师虽然包罗万象,但那不是我的道路,就算研究到生命尽头,我也达不到‘神学家’的地步。”她一耸肩。“当然,现在我也达不到。”
“我不喜欢巫师。”巴拉布坦言。
“没人喜欢,人们真正追求的是巫师探索到的知识。”德拉没有反驳,“他们给我提供帮助,也并非没有代价。”
“眼下你们的合作恐怕要中止了。”
“从来不取决于我。”她想起寒酸的公馆。我差点被烟毒死在里面……事到如今,巴拉布手上的烟草也令她恐惧。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还能干嘛?当然是接委托,为新死之人传话。”
黑熊闷闷地点头,他们终于无话可说。德拉扭过头,发现蒂卡波和佩欣丝的争执已经落幕,后者大获全胜,坐在地上休息。冷光西塔则用光线碰触仪式,全神贯注地调整。她还看到妮慕,霜巨人躺在台阶顶,背部的伤口结痂,而她本人鼾声不停。
“在阁楼里,幽灵告诉我一件事。”德拉忽然开口,“为确保真实,还给出了证据。”
巴拉布迷惑地望着她。“噢。是什么事?”
“吸烟有害健康。”
他扯下头盔,挠了挠下巴,最后把烟叶吐在地上。“好建议。我猜,他不会是吸烟过量而死的吧?自己的经历就是证据?”黑熊哈哈一笑,“幽灵的建议倒也有趣。”
“事实上,他为一袋烟草葬送了全家性命,证据是一个婴儿的灵魂。”德拉告诉他,“他说他的儿子死在襁褓,被人一刀扎进喉咙,因为他哭闹不休,引起了对方注意。”
巴拉布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谁会对婴儿下手?”他追问,“简直是魔鬼。难道是仇家?”
人们都这么以为,然而真相最初或许只是小恶。通灵师拈起一撮烟灰,剥出内里的金线叶脉,它们柔弱、细碎而轻盈,却能把人拖入无底深渊。
“上瘾的人。”她低语,“自以为被疯狂左右的人。”
“管他怎样,这是裸的暴行。”
德拉抬头与这位立志成为圣骑士的男人对视。“你根本不明白。真正的生活并非善与恶的斗争,而是大恶小恶的取舍。”
黑熊的喉咙滑动了一下。“说这些干嘛?”
“我希望你能把这个故事告诉尤利尔,巴拉布先生,这或许就是他寻找的真相。”
“你可以亲自告诉他。相较之下,我和他不算熟悉。”他犹豫着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他不会有事。”
德拉盯着掌心的叶子,将它们塞进口中。一股刺痛从喉咙蔓延到胃里。“是我没有机会。”
------题外话------
『悲伤与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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