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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下雪。窗外寒风阵阵,击打着玻璃,把处于温暖睡梦中的人吵醒。最不幸的是,此人正是我自己。「起来,别睡了!」教士嚷嚷,「起来!」
四叶城的盖亚教堂慷慨地为过路人提供借宿服务,名额有限,且一星期内同一人只能来一次。四名教士由神职者带领,排查是否有人要钻空子。寻常凡人不可能连续几天免费借宿,而神秘生物通常沦落不到此等地步,因而神术足以甄别。
伯宁考虑要不要成为例外。不过是乡下教堂里的乡下教士,外加一票能力低微的神职人员,糊弄他们可比冒险者容易。原本他以为诺克斯佣兵团的名声来自于团长考尔德·雷勒,以及西塔约克·夏因,直到真正碰了面,他才发现那矮人族的冒险者竟然是高环——连布列斯都少有如此水平的神秘者。而偏远的寒地小国,一个毫无背景的佣兵团伙里,这样的人也能随处可见。难怪秩序清算背叛者时没有对他们下手。
但这大大打乱了他的计划,贸然前去佣兵的营地,布雷纳宁得格外冒风险。然而单从调酒师的境况来看,他该是为他们的收留感激涕零,一定要跟去落脚才行……他携带的麻烦会让寻常小团伙退缩,诺克斯佣兵团明显不在乎。这下好了,我也算是作茧自缚。
不止他一人在外过夜。这似乎是个突破口,但布雷纳宁没能抓住。自车站和辛分别后,他便无从观察对方的去向。在铁爪城,他已把最后的「虫眼」魔药用在了提温公爵身上。这份果决令他提前察觉风声,惊险万分地逃离了王宫,一路辗转来到四叶领。
没想到那竟是不幸的开始。愈往南走,材料愈难得,伯宁对自己的技艺颇有信心,然而这指的是炼金术,不是凭空造物术。天寒地冻的鬼地方,这儿算是炼金术士和森林种族的地狱。没有魔药,他就像失去了火种的凡人。谁能想到我的魔药会消耗得如此迅速?
事到如今,他业已有感于此行之多磨。从铁爪城到飞鹰城,再到莫托格白峡城的废墟,金雀河的支流最终带他来到了四叶领。布雷纳宁很难喜欢这里,也从未想象过冒险者的生活。他一直都知道这些人的模样,却并不想加入其中。照实说,与佣兵同行,让他觉得自己与他们沦为同一水平。不。他从未想过加入佣兵。我真正的目的是另一群人,高贵、英勇、强大的人们,与为赏钱四处游荡的鬣狗有云泥之别。
等教士粗鲁地甩上门时,布雷纳宁背起行李,考虑是在今天仍教堂过夜,还是干脆出城,离开伊士曼。这里早已没有赎罪券和神秘商人的痕迹,我是白费工夫。
他在一间旅店门前见到了辛,也许这里是佣兵的据点之一。那矮人没在。布雷纳宁松了口气,虽然这很大概率意味着他要服从于一个冒险者,成为佣兵团最底层的菜鸟。不过比起高环,这帮佣兵就容易应付了。
「运气怎样?」对方开口,「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
「当然。」布雷纳宁撒谎,「这可不算麻烦。我只是要求更隐蔽、更安,我是个药剂师,习惯这样的环境。」
「仓促间是很为难。」辛若有所思,「但环境的确关键。四叶城曾有位著名的炼金术士,他对住所的要求和燕子没两样。」他作个手势。「追逐炎月的鸟!只要天一冷,就待不下去了。」
「是那位切斯特大师么?」布雷纳宁说,「我有幸学习过‘茶脂精炼,是他在高塔时期开发的专利技法。」
「布列斯也有他的传闻?原来这位大师有如此地位。」
此人是高塔出身的神秘生物,学识和技艺自然不是伊士曼人能想象的。无论如何,苍穹之塔克洛伊都是七支点之一,是神秘领域曾经的基石。伊士曼不过是支点战争间塞到高塔手上的筹码,和占星师们无甚关系。「炼金术士总该对自己领
域里的大人物了解得更多。」他谦逊地表示。
「你从事着非凡的职业,伯宁。」辛赞叹。
「如今我是个冒险者。药剂师是我的神秘职业,不是活命的生计。」
「为什么不继续研制魔药呢?」
对于见面不过三次的人而言,这是个稍有冒犯的问题,但看在辛的态度的份上,布雷纳宁不介意说出自己准备好的理由:「我并没丢下我的手艺。来到伊士曼王国,我最初只是想让技艺更进一步。」
「布列斯塔蒂克乃是宾尼亚艾欧最为强盛的帝国,不论神秘还是文化,亦或是传承……伊士曼怎能与她相比?」
「噢,是个人原因。」他一耸肩,「我是布列斯人,在方牌城和贵族们分享市场,赚着律法允许我拿到的薪水。我带给他们无数财富,带给当地人娱乐感官上的享受,还让方牌城收获了甜酒和啤酒界的诸多美誉……而当我想要研发真正的魔药——不是什么调味品——的时候,这些目光短浅之辈却开始阻挠我的理想。」
「守誓者联盟也是可选的目的地。」辛提醒,「好过伊士曼。南方还在打仗呢,联盟更安。」
「话虽如此,守誓者联盟是许多神秘种族的集合体,我在里面恐怕会很不适应。况且,四叶领还不够南嘛,真正的战争在冰地领。」
「那是去年的事了。」辛告诉他。
布雷纳宁想到的却更远。何止是去年?自两年前的霜月开始,冰地领持续了十五年的和平便已终止。秩序联军横穿过伊士曼境,先是热土丘陵,然后是西境,铁爪城,在金雀河前停留了短暂的半天。这段距离在先民时期被称为「长夜之壁」。继续往南,人们果然来到了黑夜的领域。
四叶领过后,是七支点联军最终的目的地——冰地领。
常人不会晓得其中奥秘。布雷纳宁心想。联军的战场本该是帷幔山脉,是布列斯,或者法夫坦纳,然而凡人是无知的,神秘生物则有占星师指引。他们的目的是恶魔的城市。
拜恩。他们叫她拜恩,倒影之城。当时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秘密结社「无星之夜」将她建立在威尼华兹的影子里,而十七年前圣骑士团在这儿大肆屠戮,焚烧了数不尽的冤魂,却根本没发现影子里的秘密。
不幸的土地,只会孕育出悲剧。布雷纳宁从未踏足过冰地领,那样的不祥之地会唤起他的记忆,动摇他的心智。诸神诅咒了我们,让我们拥有情感和智慧,即便生活在当下,也总会为过去缅怀。
「他们在冰地领打了一架。」布雷纳宁说,「联军解体了,不再是同盟。」没人知晓其中缘由,拜恩和胜利分明就在眼前。
「即将到手的胜利总会冲昏头脑。」
当然,这也是大部分人的看法。面对毫不设防的拜恩,七支点为了各自利益彼此翻脸,着实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哪怕他们自己不愿,但又怎么敢信任他人会谨守底线?
这都是领导者的失误,布雷纳宁玩味地想。若换我作联军元帅,无论如何也会提前做好准备,将冲突压制到取胜之后的。「那他们的首领可太傻了。」他评论。联军在胜利的前夕分裂,这里头一定有原因,毕竟圣者又不是傻瓜。
辛似乎疑惑地打量他一眼,没再作出回应。
也许他根本听不懂罢。布雷纳宁和偏远王国的泥腿子佣兵拥有不同视角,在看待同一件事时,得出的结论也相去甚远。炼金术士忽然失去了与佣兵谈论的兴致,即便他其实是为此而来的。算啦,冒险者怎会了解秩序支点和秘密结社的战争呢?
「反正由他们打去吧,碍不到我们的事。」辛很快带他走过了昨夜的车站,继续往南去。「最近的大战是在外国,流砂之国索德里亚,大概是某个支点的
属国。」
「神圣光辉议会。」布雷纳宁告诉佣兵。「联军一战后,伊士曼向宗主发起抗议,害怕双方在国境内展开大战。王党抬出了当年七支点为上次猎魔运动定下的协议,声称威尼华兹是受害方。碍于克洛伊塔的面子,联军绕开四叶领,自西方接近冰地领。」
「那地方又黑又冷,还邪门得很。我看联军的战士们是给冻着了。」
「冰地领本就环境险恶,又正值霜月,寻常士兵连路都看不清,雪原冰河间还遍布着罅隙与陷阱。」据说威尼华兹是先民留下的遗址,由古老的月精灵建造,以祭祀他们的神灵。连七支点之一的法夫坦纳都派了使节探听,使得谣言中真实的成分大大增加。「秘密结社在冰原设下埋伏,拖延联军的脚步,教他们忍受苦寒和无尽黑暗,最终互相怀疑,分崩离析。有人说,正是敌人的伏击为失败埋下伏笔。」
「联军没能抵达威尼华兹?」辛好奇地问。
「他们本就不是朝那边去的。」布雷纳宁指出,「真正的目标是一处神秘之地,只有大致的位置。联军不急于赶往城市,指挥官派出斥候,在附近搜索恶魔的踪迹。第一次是威尼华兹,第二次是整个冰地领。‘我们没错!光辉议会的神官坚持,‘威尼华兹就在恶魔结社的老巢附近。如今看来,这话倒是真没错哟。」
后来的事便人尽皆知了。秩序联军爆发内战,七支点中止了合作,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不久前的盟友。而失去了苍穹之塔的指引,秘密结社「无星之夜」的具置也成了谜题,人们扫兴而归,只留下少部分驻军继续在冰原上进行着搜索。他们也是白费工夫。
猎魔结束后,无名者们确实松了口气,但冰地领人不这样想。战事吸引了许多投机之辈,探险家意图找到秘密结社的线索以换得财富,盗匪则分出人手来打劫他们。哪怕是七支点的士兵,有人忍受不了寒冷、黑暗、互相争斗和没尽头的探索任务,最终逃离大部队,去追逐生命所需的光和火。布雷纳宁不知道他们找到了没有,但在途中,他们顺便搅得周遭城市不得安宁,这倒是人们瞧得见的。
不过就事论事,布雷纳宁觉得这些人并非是冰地领至今动乱不休的主因。猎魔战争的胜负虽未定论,却已给了无名者希望。数不清的外地人涌进冰原,意图钻过七支点的防线,好去到属于他们的国度。
威尼华兹的小伯爵对此束手无策。事实上,猎魔战争后,七支点再不关心恶魔的下落,雾星结社则因正面对抗秩序支点,隐约成为了同级别的神秘组织,使得冰地领对待无名者的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
「联军几乎摸到了秘密结社的门槛前,却功亏一篑。」辛轻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