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洞、鬼樊楼,实则都是指的旧京师开封城下的沟渠,尚无大卫之前,开封城下就存在了这等藏污纳垢之所,起初是逃避兵灾的百姓不得已在沟渠里藏身,后来就驻入了更多的亡命之徒,话说是开封城有多大,无忧洞就有多大,这里俨然有如一座地下城市,四通八达各色人员也自成势派体系,他们逍遥于卫律之外,虽生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但累代积世竟然也习惯了不愿走出无忧洞,生活在阳光之下。
但他们也并不是一直生活在“老鼠洞”中。
因为要满足衣食生存,必须要出来坑蒙拐骗、烧杀抢掠,无忧洞中生存着不少人贩子,拐卖孩童,男孩多阉割了送入宫赚笔抚恤钱,女孩多往暗娼这条途径培养,当然有的男孩儿也被培教成乞丐,“放出”为乞儿,但实则做的是偷鸡摸狗和踩点打探的事。
大卫朝廷当然知道无忧洞和鬼樊楼的存在,奈何追剿了几十回都无法彻底剿灭这伙匪徒。
因为开封城有被黄河倒灌之忧,所以前朝时定了这里为国都,为免国都遭遇洪涝,就建设了极其发达的地下排水沟渠,这些沟渠不仅四通八达,甚至里头都可以跑马建屋了。
朝廷官兵哪能比“老鼠”更加熟悉这些沟渠的“通路”,入内搜剿,匪徒们便四处逃匿,所谓“敌来我跑,敌退我回”,搜剿数十回只能逮获些老弱病残,根本就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
大卫虽有火炮,可无忧洞上头就是京师,官兵当然不敢使用这样的重型武器,谁敢造成京师地面塌坍,他自己怕是率先人头不保了。
所以,在开封城,居然就造成了这种城下城,天子脚下匪徒逍遥的滑稽奇闻。
涂氏的父亲,实则就是无忧洞中“丐帮”这一营生的小头目。
他们当初之所以要跑,一则是担心辽人攻陷开封后,会彻底捣毁大卫国都,那么就不怕地陷,也势必得连带捣毁了他们的“安身之所”,再则无忧洞里不可能产出粮粟,试问地面上开封的百姓贵族都被辽人给奴役了,他们还上哪里抢掠糊口的饮食?生计将成困难,只好“背井离乡”。
涂氏十分的貌美,实则是被黄琼梅在逃难途中就相中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另谋出路,从此生活在阳光底下尚能不愁衣食,于是才有了和家人“离散”的说法。
也多得她当初想得周全些,后来才能成为黄琼梅的正妻。
俨然,黄琼梅虽不介意她的身世,但必须介意当有起复的时机,却和一大群无忧洞的匪徒纠缠不清,地上的人和地下的人,终究是活在两个世界,涂氏孤身一人黄琼梅尚能容忍,当大卫朝廷还能继续偏安江南,黄琼梅做为官宦之后甚至是皇亲国戚,怎能容忍和一帮亡命之徒结为姻亲?
而涂氏十分好运的是,当今天子尚未定下临安为行在时,她就已经生下了长子黄元林。
后来,涂氏又生了一子,黄仙芝是她唯一也是最小的女儿。
涂氏至今风韵犹存,虽说没法阻止丈夫纳妾,但正妻的地位是稳如泰山,她也早就淡忘了从前那些沟渠里的生活,十分习惯坦露在阳光下,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丐帮小头目的女儿了,而以官眷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至于黄元林兄妹仨,根本就不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以为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只可惜外家在开封陷落时满门遇害无一得保——二十年前,黄琼梅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角色,而今的贵族,谁也不关注他什么时候休妻什么时候续娶,因为开封城的陷落,国难之下,多少往事都如云烟,湮灭于这一场大规模的南迁。
所以涂氏从女儿的悲哭、怨咒、断续诉说中得知前因后果,她就出离的愤怒了。
“一介贱妓所生的孽庶,居然敢如此放肆!还有晏迟这个竖子小儿,竟敢当面折辱官眷嫡女,他算个什么东西?疯妇所生的孽胎,根本就高攀不上大家闺秀!姬妾?真的是狂妄无知!”
黄元林自然也是气得跳脚:“今天去晏迟的别苑时,他居然就说只请了五妹妹根本没请我和阿弟,目中无人的态度哪里像是应许了联姻?搁我这脾气肯定是大骂一通拂袖而去,偏五妹还不死心,非要让我们先回来!”
涂氏更是气得昂着头:“任是官家怎么信任晏迟,我就不信真能容得他大逆不孝的劣行,阿妹和妹夫也未免太过懦弱了,拿出往皇城前敲登闻鼓的胆魄,我就不信晏迟还敢这么狂妄!”
立时便让长媳先且安慰女儿,她带着儿子就找丈夫告状献计去了。
黄琼梅却正为晏迟主动邀约女儿见面的事欢喜,压根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就铩羽而归了,一听涂氏气愤不已喋喋不休,儿子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就没好气:“住嘴!我起初就是因为小看了三郎,居然还指斥他不睦手足,紧跟着元林还冲去了越国公府质问三郎,还真难怪人家对咱们余怒难消,无非就是说的气话罢了,你们这时还敢不依不饶?敲登闻鼓?亏你们说得出来这话,你们这是想要广告整个临安府,芝儿被三郎给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