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翦初遇李聿,是元景十六年隆冬。
夜幕初垂,皇宫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女孩疾步走在羊肠小道一般的宫廊上,澄澈娇俏的眉眼勾着焦灼神色。
有宫女提着摇曳的宫灯徐徐朝她走来,她紧了紧身上的皮裘,渐渐松开了微蹙的双眉,面无表情的脸无端透着冷漠矜贵。
宫女垂首施礼时余光瞥了瞥旁边幽静漆黑的回廊,迟疑不安地开口:“姑娘可需掌灯?”
“不必了。”
薛翦话音清冷又渗着一丝烦躁,宫女胆怯地缩回脖子,定在原地毕恭毕敬地答了声'是'。
狐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化为微芒一点,没入昏暗。
薛翦复又拾起脚下匆履,一路由来时小道朝景和宫去。
日前刚落过一场雪,雪化开后似是把仅残的一丝热气都吸尽了,冷得发疼。
转过一处偏僻花园,薛翦隐隐听见争执之声,且声音破为耳熟。
没有灯火照明,眼前灰暗一片,她只得依稀窥见花园中有二人相对而立,而他们身后还泛着一层朦胧的波光。
那人的声音随着渐渐靠近而变得愈发清晰,薛翦眼尾登时染上一丝怨火径直朝他走去。
脚下踩着碎石杂草而发出的沙沙声,惊扰了园中的二人。
他们齐齐向她望去,只见一袭素色儒裙的暗影飘摇而来。
身着靛蓝色长袍的少年神情惊愕一霎,待看清她的容貌时,俊俏的脸上陡然泛起一阵红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阿翦,我本来是要去找你的。”
薛翦生的一张巴掌小脸,肤色柔腻纯白,被脖间的狐皮一衬,更显清丽动人。因身量比他矮,看着他时下巴高高翘着,语气也透着不经意的埋怨:“然后呢?”
魏启珧复以拳抵唇轻咳了两声,掩去面上为难之色,用斜光瞥了瞥身边的锦衣少年,“阿翦,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祸害。今日正巧遇上,我便想与他比试一番。”
他特意咬重了‘比试’二字,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闻言,薛翦转眸睨向那个身形清瘦的少年,衣袂被风吹得扬起,阴影下的面容深邃柔
美,眼角眉梢都泻着难挡的锋芒,嘴边似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佻。
——那个祸害。
想必就是令魏启珧成日在书院挨罚的小煞星了。如此仇对,可不得找着机会揍一顿?
她稍稍敛起不悦的眉眼,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再抬眸时,却兀地对上了那双狭长又染着兴味的眼睛,冷冽地定在她身上,令她心头微微一震。
骤然间,她竟鬼使神差地扯住了魏启珧的衣袖,状作劝阻。
谁料魏启珧却平静地把她手指掰开,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阿翦,我不会输给他。”
毕竟将门之子,自幼习武,就算还未成器,对付他也足够了。
话声刚落,薛翦喉间一噎,眉梢不自觉地挑了挑,思忖片刻后,退到了一旁。
她原就是担心魏启珧迷了路,这才一路寻来,既找到了,也就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至于他们之间的恩怨,她便不插手了。
少年见状嗤笑一声,冷眼看着她为他们的打斗腾出位置,继而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半垂下的眸子里藏着几分讥讽,轻蔑又自负地说着:“既然魏兄这么想跟我比试,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景和宫内灯火阑珊,歌舞升平,皇帝携宠妃坐于殿内最上方,那名妃子眼波流转、娇靥如花,正是当下最得圣宠的熙贵妃,小皇子的生母。
太子轻睐了一眼,剑眉微蹙,眸中闪过一瞬剔骨之厌,未及人察觉便压了下去,却有一人将他的神情尽数捕捉眼底。
那人一袭绯色官袍正襟危坐,指腹轻捏酒樽,暗暗摇头。
还是太年轻了。他心想。
须臾,太子似有察觉地望了过去,只见那人舒缓悠闲地冲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樽,颔首微笑。
见是薛晖,太子才舒了一口气。
比起深受帝王宠信的国舅爷,薛晖倒更像是个温文儒雅的学士。虽早已过而立之年,可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亲和又温柔。
太子的视线有意无意之间越过了薛晖,望向他的身后,可那除了安静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另无他人。
......
小花园中枯寂一隅,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双手环抱胸前,津津有味地盯着眼前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眸中不乏赞许之味。
她自幼与魏家两位表兄一起习武,无论薛晖再怎么拦,也抵不过她的钟爱之心。
世人都说国舅之女桀骜不驯、骄傲跋扈,缺失了雍容端庄的大家之风。
可在她眼里,当个大家闺秀哪有做个随心所欲的纨绔自在?
就在她看得起兴忍不住抚掌叫好时,忽闻远处骤高骤低的呼喊声,像是在寻什么人。
她呼吸滞了滞,手上一顿,旋即上前叫停。
无奈魏启珧像是野马脱了疆,如何也拉不住,薛翦咬了咬牙,只好从另一个人那儿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