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安走过去,笑道:“晚辈江长安,见过秦老先生,见过三位老先生。三位老先生,想必是秦傻哥的朋友?”
盲眼老者与失去双臂的老者闻声低首算是回礼。
而这时江长安将目光放在没有了回礼的第三位老者身上,他失去了一只腿,双眼好奇地打量着江长安,脸色同另外两人一样木讷。
江长安还道是对方有着秦风骨那般的怪脾气,却听秦风骨笑道:“不用理会他,这老家伙当年两只耳朵被震聋,早就是成了一个聋子。”
断腿老者后知后觉猜出江长安大约是行礼,这才轻轻抱拳回了一礼。
有些阴霾的天光照在四人的脸上,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一个聋子,还有一个拉二胡的,四位半只脚踏入坟墓的老者。
“秦傻哥,这是做什么?”
秦风骨体态瘦弱,声音沙哑却浑厚有力:“江小兄弟不是想要听一听磅礴曲调吗?”
江长安笑道:“不错,我在月亮城第一次相遇,后来在千山渡上,我就请求想要一闻手中这把二胡心奏出的无上妙曲。”
秦风骨呵呵轻笑:“先前无有演奏,实因空有曲调而无魂,今日老夫特意将这‘魂’请了过来!接下来,可要听好了!”
江长安当即盘腿坐在石子路上,一众先生与弟子部跟随席地坐下。
庭院中静的只剩下风呜呜吹过门缝。
随着秦风骨手掌把握拉动,一声声二胡声像水纹一样散到了整个庭院中,每个人心中都颤了起来。
二胡声声悠悠,有时似一阵春风拂过绿茸茸的草地,有时像几只鸟儿在枝头宛转鸣唱,有时又如秋雨瑟瑟,凄厉悲怆,动人心魄。
过了片刻,那位瞎子老者徒手拍打起怀中的手鼓,咚咚的鼓声仿佛在催促乐声急速地快跑,笨重的手鼓像猛烈的暴风雨一样,急促地震响起来。小而轻快、密集。
这鼓声与众不同,它清如鹤唳,细似吟蛩,像寒泉飞瀑,似雨打梧桐。鼓声紧紧跟随着二胡的节奏音律波动,有时陡然转为急切,忽又变沉雄,像狂涛拍岸,霹雳腾空,时紧时慢,或如残漏之滴,或如迸豆之急。
忽然,那位缺少了双臂的哑巴老者跟着吟唱起来,没有什么悲壮的歌词,却有最为悲壮的语调,用最简单的支吾声唱奏出来,他的双目中含有热泪,像是极尽奋力地嘶吼呐喊,用浑厚、沉着、柔和的声音哀伤地发着怨言,待到喜悦转折时高音又以胜利的喜悦奋力吆喝,但就是这股真切真真要比天籁的响声还要动人。
江长安又发现,那位缺了一只腿的双耳失聪的老者身子忍不住地颤抖,他无法听到一点声音,但却能够感知到这股凛然不惧的战意,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当即拾起两枚石子敲击碰撞,合上了吟唱的节奏。
江长安被眼前的一幕震撼感动,他仿佛能够看到沙场浴血的宏大场面,一将功成万骨枯,累累白骨铺成了一节节的阶梯,战争过后并没有真正的和平,只是暂停的停歇,秦风骨很清楚,江长安也很清楚,只要有人,就会有战争。
乐声高昂,如鹰击长空。忽而急骤如雷电风雨,忽而如游丝。或如惊马之驰,鱼龙走峡,或如疾电之光,冰甲交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江长安才从杜衡口中得知,这四位老者,都是曾在数十年前参与过东洲与西部蛮丘的战争,也是那时留下的伤残,他们是一个国家的英雄,也是一个时代应该铭记的象征。
而观现如今,戏子当道,一个炼丹盛会都能以一张脸的长相决出胜负,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一曲作罢,江长安被深深震撼,秦风骨的老迈脸颊上除了纵横错杂的皱纹又多了几道泪痕,昔日的多少兄弟都已不再,只留下寥寥几个人混着日子掐着手指等死。
忽然,四人苍然大笑,倾吐豪迈之语,激荡的词汇言语震动敲击着每个人的内心。
秦风骨猛地站起身,像是与江长安初识时的那个说书人,三两句不入流的定场诗,半首赠白衣,半首赠兄弟:
“一曲行鬼长歌,山云水烟不扰,万般回首仰星辰,敢骂天山小!斩西蛮,平荒道,热血犹存,长缨不老。他年白发来呵,一声唤起,又惊乾坤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