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初,平静的西朝皇宫突然忙碌起来,各司宫人络绎不绝穿行在甬道上,时不时听见大太监发号施令的声音“手脚都麻利点!哎……我说你,看着点脚下!千万别把东西给摔了,这可是寿宴上要敬献给太后的宝贝,若摔了,你就算是山里的九尾狐仙转世,有千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叶凌漪正巧在御园里遛狗柱子,瞧见宫人大排长龙、忙忙碌碌的样子难免好奇。
将狗柱子抱起来,凑到大太监跟前,好奇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大太监正盯着宫人,耳边突然多了道声音,侧头一瞧,却见吐着鲜红舌头“吭哧吭哧”喘气的狗柱子,吓得扯起尖锐的嗓子“啊”的大叫一声,顿时往后退开一步。
“这位公公,没事吧?”叶凌漪上前要扶他。
大太监忙避瘟神般离得远远的,摆着手示意让她不要过来,心有余悸盯着她怀里的狗柱子,苦声道“青鸢姑娘,你可就饶了老奴吧!”
叶凌漪看看自己怀里的狗柱子,抬头讪笑道“我不过去就是了。公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大太监翘着兰花指,虚作了个擦汗的动作,“离太后大衍之辰还有十日,有好些东西都尚未置办全呢!行了青鸢姑娘,咱家还有一大堆事,就不和你多说了,免得耽误进程惹太后不悦!”
大太监转身,好巧不巧地瞧见一个宫女托盘里的玉盏倾斜了,忍不住又是一阵训斥“我说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要你们拿个东西也拿不好!真该叫你们罚进忏悔司!”
叶凌漪在大太监身后,干笑着颔首目送一众浩浩荡荡的人离去,挠了挠怀里的狗头,漫不经心地想——太后寿宴?
华恩殿大门紧闭,秋日烈阳透过半掩着的窗投入一线火热的光明,使得殿内热意席卷,却不能驱散和烘干殿内人心头的阴冷雾霾。
一层七彩璃珠帘被窗口的热风吹得微微摇曳,瀑布般掩映着一个羸弱枯瘦的身影。
韩世黎歪歪靠在美人榻上,汗水打湿了她身上那件华美的火色纱裙,绾好的青丝几缕披散,紧贴着被汗水浸透、白皙如雪的颈部,将绝美容颜衬得病态苍白,白皙纤瘦的手指微蜷成拳抵在毫无血色的唇上,仍挡不住肺腑内汹涌而上的咳意。
贴身宫女莲衣将殿门拉开一条缝,轻巧钻进来,小心护着手里热气腾腾的药碗,又探出脑袋去,警惕地瞧瞧四周,见无人才肯放心缩回来,紧紧关上门往殿里走。
这时隔着珠帘,传出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娘娘?”莲衣表情沉重,心焦轻唤。
加快脚步,挑开珠帘,顿时瞧见病态恹恹伏在榻上的韩世黎,她的身子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全是汗湿的痕迹,苍白失色的容颜带着倦意,耷拉着眼皮好似随时都要昏死过去一般。
见状不好,莲衣慌忙放下手里的药碗,取出帕子为主子拭去颈脖与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心疼道“娘娘,都怪奴婢疏忽了,这秋温毒辣,该叫人从旁伺候,给娘娘摇扇的!”
韩世黎昏昏欲睡,倏忽听见耳畔响起莲衣的声音,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事,许是昨夜里受了凉,有些不舒服而已。”
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莲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看着韩世黎虚弱的模样,实在心疼,想去请太医师又怕她现在的身子经不住折腾,纠结半晌还是说“娘娘,药熬好了,喝药吧!”
韩世黎抵在唇上的手微不可察的僵了僵,连原本汹涌失控的咳意也神奇的消失了。
莲衣心有不忍,但不得不硬着心肠道“娘娘放心,这药是奴婢亲手熬的,宫里人都忙着太后寿宴的事情,没人注意我们,不会有人知道娘娘的事,如今只要喝下去,肚子里那要人命的东西就不见了,娘娘便再也不会痛苦了。”
“再也不会痛苦……”韩世黎双目失去焦点,喃喃重复着。
仿若被什么牵引了心智,朝药碗伸出手去。
然而就在瞧清颤抖的手臂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心像是被巨大的碾子一点点压碎了,一瞬间痛意入骨,根本无法呼吸。
真的要剥夺这个孩子的生命吗?
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即使深知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即便知道残忍的答案只会让她更加痛苦,她还是忍不住心头的不舍。
毕竟她也是一个母亲啊!不管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终归是条无辜的生命,若非逼不得已,她怎么会舍得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莲衣,莲衣……”
韩世黎痛苦地皱眉,双目盈满热泪,哀恸到极致时不知所措,只能颤抖地一遍遍叫着莲衣的名字,企图转移注意力,然而这样做却并未让她感到半分轻松。
满腔凄痛像巨山一样压着她,让她无法纾解,让她无法呼吸,伸出去的手像是被千万条有力的臂膀同时扯住,她在努力与这些无形的巨力搏斗,手臂震颤不止,竟是久久未能摸到药碗。
“娘娘……”莲心不忍,看着自己面前几次失力垂落又几次倔强抬起的手,偷偷抹了把眼泪。
韩世黎咬紧毫无血色的唇,极力不让眼眶的热泪掉下来,然而就在她快要成功摸到药碗的时候,莲衣却捉住了她的手。
“娘娘,算了吧……”莲衣摇头,眼泛泪光。
韩世黎微愣,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咬牙坚定道“放开我,这个孽种必须死!他不死,我们韩家都得给他陪葬,放开!”
韩世黎奋力挣脱手,要去拿药碗。
莲衣只好跪地,哀声恳切道“娘娘!你就当是为了保持出席太后寿宴时的好状态吧!这药,晚几天喝也无妨的!”
晚几天?
韩世黎神情滞住。
“娘娘,你为韩家付出了太多,偶尔任性一下,这不是你的罪!”莲衣泪落,打心眼里为韩世黎感到痛心。
可她还有任性的资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