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夜,寒露加重。
微凉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四处飞舞着幽绿色萤火虫,星星点点栖息到柔软的草叶上,待脚步微动,又惊得从二人间飞起,一窝蜂涌向苍穹,如月色蝉纱里燃起了幽绿暗火,如梦似幻的美好。
“唐略,你明明知道就算你死了也无济于事,这些人再也回不来了!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叶凌漪叹息一声仿佛裹挟着两世的无奈,蹲下身,正视神情颓靡的男人,心里忽然开始同情起他来。
“你今日去百家巷是去杀刘侍郎的吧?”
她的声音轻轻的,音色听起来十分悦耳。
钻入唐略的耳朵里时,却叫他的心神都为之动荡了。
男人不由抬头,深邃眼眸填满震惊看着她,仿佛无声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前明明只有梁后和他还有梁后身边那个心腹林嬷嬷知晓今夜刺杀刘侍郎的计划,自己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梁后更不可能,林嬷嬷又是梁后心腹,靠梁后才在宫里有了一席之地,决断不会背叛梁后。
就算百家巷里的人猜到宫里会派人去刺杀支持皇帝亲政的主干骨,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时间是今天?且叶凌漪与赫连澈二人与他一样都是梁后的人,大可以对他视而不见,为什么会带人来捉他?
叶凌漪将他充满疑虑的样子收入眼底,笑了:“你一定非常好奇我怎么会知道你去百家巷的目的,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是皇上收到了一个消息,有人向他透露梁后或派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亲信暗杀刘侍郎,令支持亲政的官员群龙无首,却没想到派来的人是你。”
其实准确来说李元麟收到的消息是说梁后或将派皇帝身边一武将于今夜刺杀刘侍郎。
书信上虽没有指名道姓说武将是谁,其意直指赫连澈的居心却也让人心知肚明,可赫连澈与李元麟一直同在一处,并未收到过来自梁后的所谓的密令。
且收到的书信也并未署名。
这难免令人怀疑送出消息之人其背后的动机不纯,赫连澈名义上是梁后器重之人,这事虽没人到李元麟面前去挑破却早已是众所周知的,试想什么人最不愿意见到他得势手握权力?赫连澈一旦被处置,最得意的又是谁?
答案无疑是昭然若揭的。
赫连注那只老狐狸存心将李元麟视作不作为、胆小懦弱、善于猜忌的无能皇帝,以为梁后一届无知老妇真的会愚蠢到听从他的建议派出赫连澈,更以为李元麟身为一位君王不能主政,长期处在梁后的压迫下势必已经变得嗜血恣睢,一定会为了宣泄对梁后的不满而宁杀三千不放一个。
赫连注太过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然而事实正像一面照妖镜,将他过头的自负变为一种极可笑的愚蠢模样暴露在人前。
另一头,梁后千算万算,未料及赫连注真的会狗急跳墙,竟给李元麟送消息,以此摆她一道。
由刺杀刘侍郎一事可见,梁后与赫连注这对貌合神离、互不信任的一丘之貉都瞧轻了对方。
不过,也正是因此才令李元麟瞧见了一个契机:如今梁氏党羽内讧,人人自顾不暇,梁氏距分崩离析似乎只差了临门一脚,而梁后一面要压制皇权发展,又与太师互相忌惮,还要在朝中周旋,三方齐进,再管起梁氏党势来实在有些分身乏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元麟想着,或许这就是机会,他可以先培养太师的势力,利用赫连注实现制裁梁氏的局面,只要踹下那临门一脚,待到梁氏母党土崩瓦解,他要对付一个太师就简单太多了。
要达成这个目的必须先有计划。
于是,这个夜晚李元麟与赫连澈商议出来的对策是先演一出“太师遣使送信”的戏给太后的杀手看,让太后知晓自己被太师出卖,以此达到分剥两股势力的目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有意外,唐略竟会在屋顶邂逅叶凌漪并主动放弃了刺杀刘侍郎的计划,掳走了她。
藏在屋顶的叶凌漪也没有想到杀手会舍弃更容易得手的后窗而选择出现在屋顶,更加没有想到一无所有亦无所惧的唐略平日深受梁后器重,如今却成为了她亮出的底牌与弃子。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刺杀有风险,若是成功则矣,若是唐略技不如人被反杀或因被生擒而行动失败,无论哪种情况,唐略必定沦为弃子,梁后位居高位自然可以撇得一干二净,没人敢说什么,而身为弃子的唐略必定少不了一死。
如今看来唐略不过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罢了。
所以说叶凌漪同情他,并不是同情他像个懦夫一样一心求死,而是就算他对梁后忠心耿耿也摆脱不了一颗弃子的命运。
可眼下若要达成李元麟与赫连澈之前的目的,唐略不仅不能死,还等想办法让他回去向梁后报告太师秘密向皇上传递信息的事情。
都怪意外来的太突然,令想到这个办法的主角二人失去了上场演戏的机会,现在看来只能靠她了。
美眸飘过一缕观察之色,叶凌漪略加思索了片刻,又说:“从前听林嬷嬷说过自苍嶷山下来的,多半是家里人死绝了只剩自己走投无路才上的苍嶷山,所以苍狼士无所畏惧。可是唐略,你真是太傻了!你以为你死了,或者将我捞出来远走高飞,就一了百了了吗?你可别忘了,名义上你与我还是太后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后怎么可能找不到我们?且就算是你死了,在太后眼里也是毫无意义的!别傻了!你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是,你死了最心痛的人是谁?难道你想让你逝去的双亲在地下也不得安宁?想让唐家最后一人也彻底灭绝?还是,你想害我一辈子躲躲藏藏过着非人的生活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