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英吉说罢,李倜便道:“是啊,十三娘成婚,虽她……但十三娘这般执着,我如何能不成全?”
洛川长公主李依,和宣宗一母同胞,同出宪宗皇后崔氏。宪宗看中虞国公杜氏子杜漓,李依自幼和杜漓亲厚,便早早做主,定了这门姻亲。
只不过……
主仆二人同时怅惘,还是李倜先从惋惜中舒缓出来,与他道:“不早了,戴冕,去春宫罢。”
洛川长公主从宣宗李仪名讳,闺名一个依字,小字忍冬,崔后喜她粉妆玉琢,偶尔也以冬奴唤之。她自幼和宣宗亲厚,便一直住在春宫,兄妹二人分南北而居。
及至李仪继承大统,李依虽已在宫外开府,但平日起居,多居春宫。及至李倜正位,仍尊李依为上,在北内寻了间宫室暂住。
春宫北阁,李依正站在三尺高的铜镜边。素白中衣后,长发碎玉一般倾斜而下,蛾眉微凝,一双凤眸眼底透着血丝。
“殿下,时辰到了,该更衣了。”崔桃着了一身绸衣,虽是改了大袖为窄袖,但发间陡然多出来的首饰仍让这个出身掖庭、以身手矫健出名的女官有些浑身不自在。
“时辰到了。”李依跟着念了句,抬手揉了揉眉心,闭了眼,道:“你说漓郎若知,会否心中怨恨于我?”
崔桃不语。
她知晓自己的主子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只屏息静候。但心中难免暗自叹息——杜漓之后,长公主本已哀恸,但水灾未平,好歹还能强撑住。如今宣宗撒手人寰,却将所有的担子都留给了李依。如此伤心伤神伤身之下,她面上愈发冷情寡淡了。
民间向往帝氏勋贵,却哪里知
晓便是帝王贵胄,其中艰辛,又何足为外人道哉?
吉服里是李依执意不肯褪下的素袍,崔桃手捧黑漆大盘,内里是今日要佩戴的珠玉首饰。女官郑函弯着腰,正在用番邦进贡的胭脂为李依描唇。
不多时,北阁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春宫守卫归德中郎将尉迟静在外沉声道:“殿下,圣人至。”
恍惚间回到从前,往往尉迟静说罢,李仪便会踱着步子笑嘻嘻过来,巴掌毫不客气拍在李依肩头,道:“冬奴,我又得了些许好东西,你且歇一歇,咱们一起去瞧瞧热闹……”
“长公主,吉时将至,朕来为公主添妆送嫁。”门外的声音,是有些陌生的,还有些许少年初长成的青涩。
李依回过神,浅道:“圣人稍候。”
她不觉得让天子等候有什么不妥,李倜也没有异议,袖手立在人前,在阁外候着。
还未之藩的时候,李倜也曾来过春宫。那时候还是太子的李仪和长公主比邻而居,每日一同进学。李依早慧,三岁便能诵读诗文。崔后本是笔墨大家,不忍荒废女儿资质,亲自教至李依五岁,才放了她和李仪一起跟着太傅修学。
那时候李倜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字都没认全,眼见李依读起先贤文章来,竟然比李仪还理解夫子要义,不由又是钦佩又是羡慕,更是加倍待这位妹妹好。只可惜他是庶子,生母身份低微,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在览遍了好物的李依眼里,又哪里值得一提?
何况李倜十二岁奉旨之藩,便是宪宗故去,也被一道旨意阻在潼关,不得进京祭拜。悠悠数载后再见,那时候的小姑娘眼底还没有的冷淡戒备,如今却让李倜心中愈发酸涩起来。饶是他心怀素来坦荡,也被李依的冷淡所阻,只得在远处,小心护衬着自己唯一的血亲幼妹。
门被从内推开,李倜眼皮一抬,只见李依身着玄色吉服,眉心勾了一朵含苞的忍冬花儿,双臂持在腰间。
“圣人。”她吐气如兰,一如过往持重,道:“请。”
李倜回过神,却先躬身一礼,叉手道:“十三娘今日完婚,倜仍要阻一下。虽是遵从先帝遗诏,但若
十三娘不肯,倜愿一力……”
李依微不可见地皱眉,道:“圣人,我意已决。”
李倜缓缓收回自己双手,十二旒仍在晃动。他涩道:“倜为十三娘引路。”语罢,侧过身来,果真在前,引着李依一步步走出春宫,上了步辇。
及至各式繁琐礼仪结束,天色已昏。大明宫空荡起来,李倜单手摘下沉重的帝冕,俊脸上难掩疲惫。
英吉从殿外小步进来,站在李倜身后,道:“回圣人,长公主的步辇已至公主府。”
李倜从喉间应了一声,思忖片刻,又问:“太后那里可好?十三娘素来与她交好的。”
“回圣人,太后回了仙居宫后,便闭门未曾露面了。”英吉答毕,果见李倜长叹口气,斟酌着道:“圣人,可要宽衣?奴准备了些酥酪,圣人尝尝?要不,回皇后那儿?”
李倜闭目,道:“不了,就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