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群居动物,但凡是群居在一起的动物,首领异常重要。若首领雄狮勐虎般的杰出人物,手下那群羊也能变成一群饿狼,若首领是只绵羊,就算手下是一群凶悍的狮虎也会如同绵羊一般。
杨家现在遇到的就是后面这种情况,杨家里的杨约、杨文思、杨慎、杨玄感等人能力都不差,甚至还有几人是位高权重的大臣,但是他们现在缺少一名杰出的领袖、一个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强势之主。
一方面是新家主杨玄感优柔寡断、志大才疏,没有具备震慑全家的魄力、威信、经验。对外,他没有应对风暴的良方;对内,又震不住老是拼命将家财族产搬去娘家的母亲、妻子,导致大家对他无比失望。在此混乱之势下,各抒己见的主人们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要是杨玄感胆敢罔顾事实下勐药,无论是药方有多好,都是致使杨家内讧和分崩的毒药。
另一方面是杨家病因比较多,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病入膏肓的老人一般,在缺乏强而有力的家主的前提之下,以各个“主人”为代表的利益关系和立场错综复杂,使大家达不成革新的妥协。
就目前而言,他们家唯一达成共识,就是借助外力、将杨约重新送上朝廷要员之位。
随着杨集话一出口,杨玄挺脸色变幻,杨积善神色也有些大不自然;无他,只因臊得慌。
楚国公府的病灶,不仅仅只是杨玄挺和杨积善知道,便是杨约、杨文思、杨慎、杨玄感等人也心知肚明。后者喊着革新口号比谁都要响亮,但是因为缺乏一个令人心服的首领,所以每次召开长老会的时候,都是说得激动、听得感动,最后却是一动不动。
而他们这种得过且过、自欺欺人的鸵鸟心态和做法,正是兄弟二人羞愧的来源,然而却被杨集毫不客气、毫无留情的揭穿了,他们焉能不羞?
杨玄挺心中又羞愧又无可奈何,同时被杨集弄得有些不悦,他强笑道:“大王,家族事、自有家主决定。然则家父毕竟有功于江山社稷,也没有什么大过错;我作为人子,自然不能坐视家父闷闷不乐、因报国无门而抱憾生病,大王现在圣卷优隆,若是能说向圣人句公道话,效果定然强过我们百倍、千倍。”
凌敬忍不住皱了皱眉,心头煞是不悦,暗想道,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当我家大王是什么了?
再说大王自顾不暇、如履薄冰,焉能将圣卷用在你们这等不识进退的家族身上?
身穿一袭大红袍子的张出尘,带着几名侍女端着红泥炉子、一壶烧开的泉水、茶叶、糕点准备入门;一听杨玄挺这番咄咄逼人的话,俊俏脸儿宛覆清霜,心生几分怒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换上从容的的神色,当先翩然入厅。她的到来,也适时化解了厅内凝重、尴尬的气氛。….张出尘先是向众人一一行礼,接着让侍女撤去煮“老”了的茶壶、炭火将灭的火炉,重新换上新的茶具、泉水。
茶道既重茶叶更重泉水,水好了茶才能香,就如同红花与绿叶,如无绿叶相配,花开得再绚烂又有什么独特的异处?而再好的泉水,若是煮久也会老去,自然配不上新的茶叶。
等侍女重新摆好茶具退下,她举止优雅的跪坐在榻上,将紫砂茶壶放在烧得正旺的火炉上,之前是加了各种左料的煎茶,而这一回,换上的却是泡茶,而茶具自然也是不大相同。
杨氏兄弟倒也喝过杨集发明、推广的泡茶,但却没有这么讲究,很有兴趣地看着她的动作。
张出尘向客人微笑解说:“煎茶会加入盐、葱、蒜、姜、花椒、羊油等物,这样的茶汤和菜汤极为相似、还有充饥之效,然我家公子、大娘只喜茶的纯粹,故而除了一瓯清水,什么左料都不放,开始我们都不习惯,久而久之,发现在这样煮出来的茶别有一番风味。”
杨玄挺先是向张出尘微微欠身,以示受教,而后又向杨集微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而茶饮之道也因此演变出千百种方式方法,大王创造的饮茶之法,较之以往融汇百味的煎茶倍增雅致,闻之清香提神,炊之微苦、微涩,但后来甘美无比,令人有一种提神舒畅之感,细细想来,恍如人生呐。”
“兄长此言,已是深得茶中精髓!”杨集亦是一笑:“茶是神物,它吸取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占尽了五行八卦。而金木水火土,没有一样是它没有的。但是炒出来的茶却也受尽风吹日晒雨淋、人间煎熬,最后还要被铁锅炒、被开水泡,这样才能泡出它独一无二的香气来。”
瞥了杨玄挺一眼,意味深长的继续说道:“兄长,你想过它受了多少苦才能把香味送到我们嘴里吗?你知道它打算告诉我们什么吗?它告诉我们先苦才能后甜、厚积才能薄发,其实我认为不光是茶,做人也是一样,如果一个人格局小、目光狭隘,鸡毛蒜皮小事也要斤斤计较、患得患失,他是藏不住独有的清香和魅力的;而一个人、一个团体要是格局小,这辈子的事业做不大、也不长久!所以,喜茶是一种人生态度、懂茶更是一种人生感悟。”
世家门阀之中不乏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是风度翩翩、彬彬有礼、才华横溢者,同样大有所在。杨玄挺、杨积善作为杨家使者,自然不是什么纨绔。
说起风雅事,也不至于令人失望。而杨集十分明显的“暗喻”,更是让他们兄弟神情为之一滞。
可惜世事变幻,半点不由人,身为一家之主、自强自立的杨集倒也罢了;而他们这种地位不高的子弟,说话就和一阵清风,过了就过了,没有兴起丝毫波澜。….一时间,厅中陷入了沉默。
“咕都、咕都!”众所默然之中,火炉上的紫砂壶很快响了起来。
一沸,微有声,张出尘从容的用一张洁白毛巾盖在茶壶上,然后揭开盖子,用一个小巧精致竹瓢舀出一瓢水放在一边,接着又用另一个竹瓢舀出一瓢水,徐徐的浇在白瓷茶杯上,洗杯。
二沸,壶中涌泉连珠。
二沸之极、三沸未至,她便将一瓢水添回去,未等再沸,便端起紫砂壶,令其远离炉火,开始洗茶、泡茶、分茶。
张出尘举止优雅、行云流水,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美,浑然天成。
杨玄挺端起一只洁白如玉的茶杯,看了看晶莹翠绿茶汤,轻轻啜一口,一股回甘的味道萦绕在唇口齿之间,清新甘醇。
许是经过杨集的渲染,此番喝来,感觉不同以往,他放下茶盏,犹豫了半晌,又旧话重提道:“但不知大王能否……?”
杨集也被弄得烦了,他浅饮了一口茶,盯着晶莹剔透的白玉茶杯半晌,才抬眸向杨玄挺说道:“我毕竟是个地方官,不能干涉朝堂事务,尤其是人事任免方面,我要是指手划脚,那就是帮倒忙了,结果对谁都没有好处。文思公现在是民部尚书、玄感兄是礼部尚书,他们都是朝堂重臣,为国荐才乃是尽有之责,兄长又何必舍近求远?若是两位尚书一同上疏,我觉得这事儿多半求得下来,那时还会成就一场佳话。”
一番话连打带消,几乎将杨玄挺和杨积善尽数堵了回去,让他们让眉心直跳、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