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钱,行头是跟人借的,车马也是借的,跟班是平日里胡混在一块斗鸡走狗的朋友给他撑场面的,你找错人了。”边说,沈书转过头去看朱文忠,“文忠兄,你说是不是?”这要出来一趟让朱文忠把家底儿都掏光了,到处乱花钱,回去也得讨一顿骂。
“你要多少?”朱文忠铁了心要忠人之事,只当看不懂沈书的眼色。
“我女人。”胡人的眼睛硕大,透出一股憨劲,连说带比划,“喝汤。喝几个月,天天喝。”
“我知道,她坐月子!”李恕灵光一闪,说出口才觉得声音太大了。
胡人连忙摇头:“不,不是,吃汤药,没钱了。”他语气激动地说,“也是汉人,她家里不让嫁,她……她……”胡人挠了挠油腻的头发,眼睛一亮,右手在左手掌心捶了一下,“私奔,跟我们车队来这里。现在生病,不能不管。”
“……那你也不能讹上我兄弟,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再说你要多少钱?”看着对方比了五根手指,李恕眉头深锁,忙道,“不行不行,五十锭钞也太多了点。”
“不是。”胡人连忙摇头,磕磕绊绊地说,“五斗、五斗米。”
五斗米什么概念?一锭新钞是五十贯,新钞一贯值铜钱一千文,铜钱一千文合白银一两。而今十锭新钞也换不了一斗米,五斗米的价值已经超过五十锭钞。若置换为白银,则所费更剧。这都是变钞引起的怪相,因此民间如今多使铜钱,或是物货相易,新钞罕见人用。
朱文忠略显迟疑。
胡人拉住沈书的袍袖,憋得满脸通红,才完整说出一句话来:“那图、图,我见过。”
“什么时候?是刚才掉地上那张?”沈书问。
“不是同一张,图、图是一样的。”
一时间车内气氛凝滞,沈书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在哪儿看到的?”
胡人眼神戒备,把嘴闭上不回答了,只是紧紧把朱文忠看着,神色焦急。
而朱文忠看了一眼胡人,接着看沈书,又看回那胡人:“回答他的问题,决定给不给你钱的人不是我。”
胡人明显有些疑惑,但他已经下定
决心,便没什么要遮掩了。
“我们主人,几天前,送、送,叫我送,那图给一个人。”怕沈书不懂,胡人强调说他主人吩咐送去的那张图上,画着与方才他看见的纸上一致的图案。
“也是这样的?”沈书取出方才那张纸,示意胡人看,接着他看见那胡人点头。
沈书接着问他:“你们主人叫你送给谁?”
胡人眉心起了褶皱,抿起嘴唇,使劲摇头,任凭沈书再问也不肯说了。只是不断重复一个“米”字。
朱文忠差点就要答应。
但五斗米实在有点多,这是足足六十多斤粮食,就是朱家的伙食,也不是顿顿都有白米饭吃。沈书制止了朱文忠贸贸然就要答应的架势,按住他的袍袖,转头问胡人:“药铺叫你拿米去换药?”
胡人点头。
“你把方子拿来我看看。”
不想那胡人贴身带着他媳妇吃的药方子,看来是把这件事挂在心上,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才会寻到一点机会便冒着风险朝他们这伙汉人求助。沈书心想着,展开方子看了一眼,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药材,寻常易得。这也要五斗米,太坑了。
“这样,你跟我们走,我另外给你找个大夫,去看你媳妇的病。药材我们出,再加半斗米五斤炭,如何?”炭就比米容易得了,但天寒地冻,胡人的老婆病着,有炭许是能救一命。半斗米就是朱文忠不方便出,沈书也想好了,让郑四去找朱文正要便是,半斗米的脸面他还是有,再说朱文正才打了他哥,这个人情必定会给。
胡人又开始暴躁:“不能走,有差事。”
沈书说了住址,本想叫胡人明天过来,那人翌日还要给平金坊看门,又说他媳妇病情耽搁不起,于是沈书就叫他今夜过来。沈书怕胡人记不住,朱文忠车上有炭笔,沈书从拓印银币的纸上撕下一块来,给胡人写了住的地方名字,让他实在不行找个信得过的兄弟一块。
怕那胡人不晓得轻重,沈书又再三叮嘱让他不能叫主人知道。那胡人表示自己不蠢,便下车去,莽撞地走进胡人巷,回平金坊继续看门去。
马车返程,朱
文忠怕方才那个人有诈,便说晚上去沈书那里。
“不用,我对付得来。别说了,半斗米我都出不起吗?”沈书炸毛道。
“出得起出得起。”朱文忠笑道,“炭我给你出了,你再推辞,我就往你那三天两头送东西。”
沈书只好谢了朱文忠,他闭着眼睛,靠在车板上想事情。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醒来时车已经停在朱家东侧门上,朱文忠请沈书和李恕到家去吃饭,难得放假,下午不念书,索性让人拿酒来吃。沈书没忘上次喝醉酒让他哥把重要的东西摸走了,只喝了一杯以免朱文忠面上过不去,便陪着吃菜。
车上睡了半个时辰,沈书也不困了,倒是李恕酒量还不错,跟朱文忠半斤八两,末了两个会吃酒的人反而醉了。沈书叫人来把席面撤了,把朱文忠、李恕两个喝得脸色绯红的人搬得卧倒在席,自己去旁边书案后坐着,把平日里朱文忠读的书翻出来打发时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恕头昏脑涨地醒来,只见沈书端正地坐着,手指捻过一页纸。
李恕一手扶额,坐起身来,出声道:“真有你的,这么用功,想考状元不成?”
“醒了?”沈书看完最末一句,合上书。
朱文忠这时候也醒来,侧身卧在席上,一手支起头。
沈书起身。
朱文忠道:“你要看,就把书也带回去。”
“不带。”沈书言简意赅。
朱文忠点头时手也跟着晃,刚睡醒,嗓音里夹杂着几分慵懒,打了个哈欠,翻身坐起,道:“也是,过几日就搬过来了,带来带去的麻烦。好久没睡这么舒服了,你不知道蒋夫子成日像是盯犯人一样盯我,哥哥我就没睡醒过。”
沈书有些心不在焉,跟朱文忠随便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朱文忠打发人送他们回去,连着那五斤炭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