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和车夫留我那,借我用一晚,明天再回去。”沈书道。
朱文忠便即想到,到胡人巷甚远,有马车也便利,二话不说就满口答应。
天色尚未黑透,因为沈书在门上坐着,周戌五怕他着凉,生了个火盆堆在沈书面前。
这时已经用过了晚饭,沈书一会起身一次,拉开门闩,从巴掌宽的门缝里看一眼,一会又去看一次。
“来了!”李恕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在沈书背后响起。
胡人还没来,沈书只有招呼傅大夫先去旁边小屋里等。李恕陪大夫坐了会,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一只眼贴到门上去看,一边对沈书说:“不会不来了吧?”
“不会。”沈书心里也没底,但那胡人当时的表情十分诚恳,沈书觉得他没有撒谎,他两腿分开跨坐到小马扎上,随口道:“早知让他明天一早再过来了。”沈书不无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谁让你下午不睡来着。”李恕调侃道,“你也真有意思,好不容易闲着,却要在朱文忠那儿读书,白白浪费一个下午。还不如舒舒服服睡一觉,过不久等你做他的伴读,还愁没书读?”
“我酒量不行,再说那张榻挤三个人也够呛。”沈书回头朝纪逐鸢的房间扫了一眼,屋里没点灯,便问李恕:“我哥睡了?”
李恕惴惴不安地顺着沈书的眼光看了一眼,答道:“睡是睡了,但是……你哥不是不让你查这事儿吗,他要自己查,我这半道叛变,要是你哥发现了,你可得保我。”
“那当然,不让你:“这儿,过来。”
胡人听见沈书的声音,看清楚人以后,快步朝他走来,带到傅大夫歇脚的房间。沈书去找车夫,回来在亮着灯的房间外碰到高荣珪,高荣珪一眼看见沈书身后有一张生面孔,免不得要问是谁。
“啊,这是朱文忠府上的车夫,我们今天去胡人巷了,碰上个胡人他老婆卧病在榻,这不是
傅大夫本来就要过来给我哥上药,做件好事。”
高荣珪:“胡人巷很远,你这会还去?”
“病情急如火,就是半夜也得去啊。”
高荣珪想了一想,道:“我陪你们去。”
“不用,我们能对付。”沈书话音未落,高荣珪横过一臂来,勾住沈书的脖子,把人扯到自己臂弯里,侧头贴近沈书的脸,一边嘴角吊起,邪性地笑了笑:“你们两个屁大孩子,别惹事。我不多问,给你做个打手,不然你跟李恕惹出什么事来,我们一伙人都得坏菜。”话一说完,高荣珪同时松开手,进屋去拿上兵器。
沈书站在原地一想,这样也好,左右这些事与高荣珪都不相干,他只是不想惹上祸事,便宜得一个打手,要是有什么事情也好相互照应。
不片刻,高荣珪出来,沈书叫上大夫和李恕,一行人趁夜色,赶车去胡人家中给他媳妇瞧病。
胡人在车中一直不说话,李恕则不安地瞟高荣珪。傅大夫问了问胡人他媳妇的病况,沈书一听,不像什么大病,倒像是如今江南一带许多人家吃不饱手脚发软精神萎靡的状态。
及至到胡人家中时,四下僻静,零星的狗叫让李恕毛骨悚然,伸手去拉沈书的衣袖,冷不丁摸到了高荣珪铁一般的手臂。
高荣珪瞪了一眼李恕。
李恕连忙撒手,看清楚了才抓住沈书的袖子,嗫嚅道:“这、咱们真应该白天来……”
“今天多办一件事,明天就少一件事。何况病人耽误不起。”沈书跟在胡人身后。
突然胡人停下脚步,提醒道:“当心。”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看脚下。
黑灯瞎火的,灯笼也没有一盏,要不是胡人提醒,大家都得从半米高的泥坎摔下去。那胡人先扶着大夫下去,再来扶高荣珪时,高荣珪说不用,接着高荣珪先一跃而下,伸手抓住沈书的手臂,另外一只手按在沈书腰上把人接住。
李恕鬼哭狼嚎的声音在空气里瑟瑟发抖:“高兄你也拉我一把啊!”
一片黑暗里高荣珪戏谑的笑声落在李恕耳朵里,他也顾不上骂人,紧紧抓住高荣珪的手跳下去,扑到高荣珪怀里
,高荣珪又笑了一声。
李恕耳朵发烫,直想揍他一顿,偏偏揍不过,只有作罢。
胡人的家不在胡人巷中,离得不远,但左右的屋舍都是空的,天已经黑透,不仅没有亮光,连个狗儿的叫声也没有。走得近了,众人才发现,那不时吠一声的狗是胡人家里的,他推开门时,狗吠至为激烈,唬得没人敢进去。
胡人在前说:“铁链拴着,咬不着人。”
高荣珪一人当先进去,尖锐的狗叫声再次狂响,继而是一声委屈的呜咽,胡人严厉的话语训斥它一顿,那狗不再叫了。
沈书走进院子,只觉得格外冰冷,泥瓦糊的屋子影子歪扭,半个破棚子斜倚在房子西侧。
狗被拴在大树下,不叫时嗓子里也不断有雷鸣一般的呜呜声滚动,它来回走动,锁链碰撞出叮当的声音,响一阵,停一阵。
屋里亮起微光,女人的声音在说话。
胡人应了一声,快步走进去,是个单薄得难以站稳的女子,赤足站在桌边,以惊恐的眼神看着门外的几个人。胡人男子连忙上去握住她的手,暴怒地压抑着嗓音说了几句话,汉女被他抱上榻,扯过被子来仔仔细细把她裹住,只露出头脸,才招呼大夫入内。
“我们在这等。”沈书突然出声,看了一眼高荣珪,“他媳妇害怕,还是别进去了,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不方便。”
高荣珪忍住了没有调侃沈书。
屋檐下在滴水,起初无人注意,没过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无处不在的针落在地上。
“下雨了。”李恕说着,朝虚掩的门中看。
傅大夫推门而出,站在逆光里朝众人摇了摇头。
沈书心里一沉,忙问:“不成么?”
“庸医误事,太晚了,已经油尽灯枯。就是吃人参灵芝也没用。”随着傅大夫说话,白气散在房里透出的微光中,眨眼便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