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从山峦的一侧滚进了山谷里, 漫天橙红耀眼的晚霞也随着夕阳西下逐渐黯淡，皇城之外尸横遍野, 一脚踩进去有血水没入长靴，到处都是断臂残肢。</p>
这场厮杀远比所有人预计的要更加惨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原本只是顾辞言带来的一万精骑会增加到数倍之数，如果不出意料应当是萧锦瑟被赶尽杀绝。</p>
“幸好丞相多留了一个心眼。”蒋长车提着顾辞言踩着血水快步过来，女子一身血口神色萎靡，面上覆盖着心灰意冷的绝望。</p>
“相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开开心心的生擒顾言辞赶来邀功, 刚想说什么就被辛夷踹了一脚。</p>
他没敢还手，凶神恶煞的人也只敢疼的朝那姑娘呲呲牙，话也不敢说了。</p>
山巅血水弥漫不到的地方端坐着女子萧索的身影, 没有穿官袍，只着一身简单青衣, 被夏夜的风吹乱了如瀑长发。</p>
她坐在哪里, 脚下是数万将士, 陈兵城外，万里山河都只在翻手之间即可得到。</p>
她静静看着紧闭的城门，好半晌才吐出一句：“再等等......”</p>
萧锦瑟确实大逆不道，小皇帝没有说错。</p>
从她得势那一天开始就开始豢养私兵，至今已有数年之久, 在天子脚下豢养私兵如此重罪足以满门抄斩，可惜了，皇帝没了那个机会。</p>
她确实是称得上一句心思缜密，这些年算计滴水不漏, 小皇帝终究还是差了她一筹。</p>
在相府的那些天里她一直在等 ，等着殿下在她和小皇帝间做出抉择，等到了却觉得仿佛只是幻象, 怪殿下骗了她太多次，让她从心底里不敢信她。</p>
直到后来，她发现殿下确实不想袒护小皇帝，她的殿下长大了，不再像年少时一样只想着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她想要的是这天下，是这九州沃土。</p>
人总是得寸进尺的，想要自己是那个唯一，是最为重要的那一个。</p>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殿下看看她，陪陪她，不要那样恨她，不要视她如仇敌，最好，能够抱一抱她。</p>
萧锦瑟坐在风口之上，遥遥望着城门，小皇帝的心思多好猜啊，二选其一，那么殿下会不会选她呢？</p>
皇位和她之间只能选一个，才是这场争斗最后的抉择。</p>
背影消瘦的人坐在山风之中，青衣被长风掀起袍角，一直到厮杀声渐渐停止，夕阳慢慢坠落，城门依然紧闭，没有任何人闯出。</p>
她在这里等着一个不可能的可能。</p>
武将不明白周遭气氛为何这样压抑，鲜血点燃了骨子里好战的热血，拿刀的手蠢蠢欲动，眼看天色昏沉，忍不住大急。</p>
“丞相，您还在犹豫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这就带兵攻进去，到时候您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p>
——又何必非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p>
他心里默默地想，到时候长公主也算亡国公主，还不是任人欺凌吗？</p>
许久，在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再等到答案的那一刻，前方的人缓缓抬起手，她的手细瘦而纤弱，在凄冷的月色下仿佛一截枯萎的枝，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每一分都仿佛带着剧颤。</p>
只要她开口，什么得不到呢？攻入皇城，山河万里和心上之人，两全其美。</p>
她想说出那个字的，可嘴唇一直发抖，或许是山风太大了，她说不出来那个字，她的手高举在头顶。</p>
“杀——”</p>
“相爷，快看！”那个微弱的字音几乎在吐露的刹那就被另一个声音掩盖过去，辛夷失声冲了过来，声音被巨大的惊喜包围，几乎要破音。</p>
“小姐、您看、那是、那是——”</p>
萧冷的月色绵延千里，紧闭的城门大开，一骑霜白绝尘而来，踏碎了满地血腥和月色，向她而来。</p>
那是她送给殿下的玉影，马上的女子一身血腥，满身伤口，不顾一切的向她奔来。</p>
那天清风朗月，十五的天幕挂着一轮圆月，萧锦瑟突然觉得空了这么些年的心被什么饱胀的填满，她几乎有想站起来扑过去的冲动。</p>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跌跌撞撞的不顾一切的往山下跑，久病的腿脚没有力气，站起来就要摔下去，辛夷扶着她，摔了再爬起来，她想再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p>
她再一次摔下去的时候被人接在了怀里，一身血腥的人抱着她，双臂都在发抖，怀抱却是温热的，有滚烫的液体打在她脸上。</p>
时清薏手是哆嗦着的，一下又一下去摸索她的身体，从后脑到脊背再到腰间和腿脚，语无伦次的念她的名字。</p>
“锦瑟，锦瑟......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有没有......”</p>
有什么梗在喉咙里，萧锦瑟突然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沙哑的，颤抖的箍住怀里的人，病弱的人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她融入骨血才肯罢休，一直摇头，不停摇头，最后只能哆哆嗦嗦的喊她的名字。</p>
“清薏.....”</p>
眼里哗地一下就从眼角流了下来。</p>
那天晚上是时清薏抱着她上马的，她的胳膊上有刀伤来不及包扎，抱萧锦瑟的时候伤口裂开，鲜血汩汩直流，萧锦瑟捂着她的伤口，咸涩的眼泪就一直流。</p>
后来她们回了相府，两个人都不想回皇宫，叫了大夫过来，鲜血都已经凝固结痂，里面还有尘土，需要先清理。</p>
萧锦瑟亲手给她用温水清理伤口，手臂上的刀伤足有三寸长，从手腕一直划到上臂，血流尽了露出里面狰狞的血肉，萧锦瑟的手抖的不成样子，眼泪不停的流。</p>
她的手发抖，时清薏哪怕被碰伤也忍着不说，任由她包扎，末了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抱她进怀里，很手足无措的亲吻她红肿的眼角，吻去她咸涩的泪水。</p>
“锦瑟，别怕。”</p>
矜傲别扭了一辈子的长公主在这样的眼泪攻势下也只能举手投降。</p>
萧锦瑟那样坚韧一个人，仿佛几十年来的委屈都在这一天里受尽了，眼泪停不下来，时清薏不得已作为一个伤员，还要忍着剧痛哄她。</p>
“原本该早些去救你的，是时霁发疯死活拦着我，不让我出宫门，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我没有不要你，”她低头细密的亲吻她的眼帘，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p>
“幸好你没事，别难受了，是我的错，我来晚了，我让你担惊受怕了。”</p>
长公主仿佛是叹了口气，很轻的在她耳边重复：“我说过我会与你同在。”</p>